回京城那日我隔着人群看见了一身华服的十二皇子，他立在城门口，一身肃杀之气，再无往日的温润。
我替他感到几分可悲，他一定不快乐。
上一次小白征战归来我在城楼等过他，我晓得他定要先去宫里觐见皇上，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大致能猜出觐见的内容，只是这次除了论功行赏，只怕还要讨论洛家‘谋反’的事情。
让洛家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后，小白是要为李家洗清冤屈了吗？
我没有跟着小白入宫，昨天夜里无人的时候他便温声对我说了，今日他入宫定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处理，而我身子不太舒服，去府上等着便可以了。
小白主动这般对我说，我自然不会再跟去了，他让我回府上，是默许了我待在他身边的，他甚至这般的在意我的伤，我便欢欢喜喜的答应了。
离陌一直没有音讯，我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不知道何时会好。
一路的颠簸我亦觉得的累了，稍作休息后我便躺在小白卧房的榻上入了睡。
说来也奇怪，近来我醒着时身子频频作痛，但却能够入睡，并且似乎越发的渴睡了。
有时候我也会想，会不会哪天我就这样睡着，再也不醒来了呢？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再次昏昏沉沉的醒来的时候是依稀听到了小白的声音，我条件反射的自榻上朦朦胧胧睁开眼来，模糊的视线里是小白和厉兴的身影。
小白还穿着白天的盔甲，他这是刚从宫里回来？
我记得上次他觐见完皇上便会回府沐浴更衣卸下盔甲，待晚些时候再入宫赴宴，看现在的样子他这是回来准备沐浴更衣了？
这样想着我便侧头看向窗外，却见天色已晚，难道今夜不再有庆功宴了？
“少主，厉兴以为此事你当与宫主商量。”厉兴跟上来，语气颇有些沉重。
小白没有答话，脱了下了盔甲。
厉兴却没有要离开房间的意思，倏地单膝跪倒在地，像极最初去林子接小白那日那般，“少主，宫主一直在等你回晴岛，你万万不可就这样留在京城啊！”
什么？！
小白要留在京城？！
我亦诧异的看向小白，希望看到他摇头否认，他入京不就是为了复仇么，而他不是快要完成复仇了吗，为何要长久的留在京城？
“你跪着作何？”小白终于开了口，“我何曾说了要留在京城了？”
我心里松了口气，这言下之意便是否认之前厉兴所说了吧。
这京城太压抑，规矩又多，若是长久生活在这必然是不快乐了。
厉兴仍就跪在地上没有起身，抬头看向小白，道：“可是少主……之前皇上说要在太子殿下大婚之日为你和长公主指婚，少主若和长公主成婚了……”
“好好的你提这些做什么？”小白似是突然动怒，不待厉兴说完便出声打断了他，随即有意无意的朝着我的方向看了几眼，“你现下只需要备好太子殿下成亲的贺礼便好，其他的事情无需担心。”
小白……要和长公主成婚了？
这怎么可能呢？
“那少主此言可是不应接收指婚的意思了？”厉兴眼眸里满是固执，“少主若和长公主成婚，以长公主的受宠程度，定然是不会离开京城了。”
“……”
“少主，你可曾……考虑过夜筝姑娘的感受？”
蓦地从厉兴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我微怔，朝他看过去，映像里厉兴待我不错，可他是小白的属下，只会遵从小白所想，就如邬城那次，他明明知道一切，却守着我几日，不曾袒露过一点消息给我。
此时此刻，我竟从厉兴嘴里听到了几分维护。
厉兴：“少主，厉兴并不想插手你的事情，只是有些话不得不说，夜筝姑娘对少主痴心一片，这是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的，而少主一直推拒着夜筝姑娘，少主不喜欢她，拒绝她是人之常情。”
“……”
“可是少主，恕厉兴直言，你既不喜欢夜筝姑娘，却一直……一直利用她对你的真心，这种行为，厉兴不齿。”
“……”
“若少主一直拒绝夜筝姑娘，再同长公主在一起，厉兴也无话可说。可是前些日子……还在百城的时候，厉兴明明撞见数次少主同夜筝姑娘姿态……亲密，少主若是没有打算和夜筝姑娘在一起，何必那样做？若是真心喜欢夜筝姑娘，就带她一起回晴岛吧，宫主很喜欢她，晴岛上的人也很喜欢她。”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厉兴为了我冒着惹小白生气的风险说着这样长的一段话，我的心里有暖流流过，温暖的不可思议。
谢谢你，厉兴。
小白眉头紧锁，“够了，你退下吧。”
厉兴站起身来，却像是豁出去了一般，接着道：“少主便是不想听，厉兴今日也是不吐不快，夜筝姑娘是个极好的人，望少主莫再伤她了，厉兴作为旁观者，于心不忍。”
语罢厉兴退了下去。
情绪真的很神奇，往日里我为小白做尽一切，也不会有多委屈，而刚刚从别人嘴里听到自己，却心酸的不能自已。
厉兴一走，我便现出了实体，坐直了身子，看向小白。
似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他立在房中央朝我看过来，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我扯了扯唇角，勉强的笑了笑，“小白，你不会跟长公主成亲的，对吗？”
“白日可是睡了？”他朝我走过来，抚了抚我的发，“头发有些乱，是睡得不安稳？”
他此番又是顾左右而言他了，“回答我，小白，厉兴说皇上会在太子殿下的婚礼为你和长公主指婚，这是真的吗？”
“是。”他神态自然的整理着我的发，“夜筝，十二皇子变成了太子，他也要成婚了，他的新娘是尚书的女儿，在朝中无权无势，你看，皇上就是这般疑心重，哪怕是立了十二皇子为太子，也担心他权势过大，于是许了娘家这般没权势的尚书千金给他当太子妃。”
我不知道小白跟我说这些，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还是单纯的想跟我分享他的看法，而我只知道我此刻在意的仅仅是他到底会不会更长公主成婚这件事。
“小白，你为何不能直接了当的告诉我？”
小白朝我伸了伸手，似是想要揽住我，却又松开了手，“夜筝，我不爱她。”
“那你……会跟她成亲吗？”
我回想起自我察觉到长公主对小白有好感开始，便问过他是否会和长公主成亲，可小白只会笃定的告诉我，他不爱她，只从未否认过自己不会娶她。
我心底隐隐有些不安，看着他墨黑的眸子，心像是被人拽住了。
他松开我的发，侧过身子，不再看我，“夜筝，我已经无路可退。”
“这是……什么意思？”
“我会跟长公主成亲，我要那个皇位，只有真正到那个位置了，才能给我李家洗清所有冤屈。”
“那我呢……？”我身子发抖，声音也在发颤，“那我算什么……？之前的那些日子又算什么？”
你主动拥抱了我，你温柔待了我，你让我觉得自己终于走进了你的心里。
现在却说你要跟另外一个人成亲，那么我到底是什么？
“夜筝，我早就说过，待在我身边你会难过的。”他迈了两步，拉开我们的距离，“走吧，离开这里，离开我。”
“哈？”
我半个字都发不出来，心痛到无法呼吸。
我站起身来，近乎歇斯底里的说道：“小白，往常你要求我做什么，哪怕是让我流尽身体里的血液，我都答应你，只是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听你的。”
“……”
“你不可以和长公主成亲，你不爱她，你不可以和她成亲！”
如果你和长公主成亲，那死去的云家小姐，还有我，到底算什么？
“夜筝，你好好休息，先冷静冷静。”
他说着便抬脚往外走，我赶在他抬脚前抢先一步离开。
我不可能一个人留在充满他气息的屋子里，听着这些内心深处蔓延开来的嘲讽。
可我好不甘心，真的好不好甘心。
对于小白，我第一次有了如此愤怒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