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赛站在天台的边沿上。
很高，第一眼看下去，会觉得有些恐慌，但恐慌感转瞬即逝，秋天的风吹拂过来，吹在身上，有种舒爽的感觉，从高处看下去的感觉，会让人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感。这里没有教室的喧嚣，也无需考虑课业和未来。罗赛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门，这里是个好地方，然而他们一会儿就得下去。
罗赛不知道那个女生是决意要死才来了这儿，还是先来了这里，才想到要跳下去。现在想来，也许后一种可能性多一些，因为一旦站在这个地方，就会感觉到自己那些挣扎着活在老师和家长的期待中的日子，实在是太过荒谬。
“罗赛。”顾和同说。
“嗯？”
“罗赛。”
“我在。”
“我们家以前住在高层公寓里。”顾和同说，“二十八层，我曾经站在二十八层那里，想跳下去。”
“哦。”
“不过最后还是没那个胆，虽然只需要一时冲动。”
“嗯。”罗赛说。
“死比活着容易多了。”顾和同说，“因为死的勇气只是一瞬间，活下去却需要一辈子。”
罗赛保持沉默。她低头看着下方。在空中飞翔是什么感觉？如果没有迎面而来的死亡，那么，这种感觉一定十分舒爽。罗赛用手扶着栏杆，突然也有种想要纵身一跃的感觉。
她的生活中没有太大的挫折，但也从没有过惊喜，只有每天两点一线的重复，和对于考试失利、母亲失望、遇上意外的淡淡的担忧。考试、被罗寒容鄙视、由于自己的懦弱而碰钉子。只要活下去，这些事情必然还会不断发生。它们是她生活里的小确丧，永远不会消失，除非她死。
但是。
她转头看向顾和同。
但这个男孩不一样，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他，但罗赛觉得，如果自己从此再也见不到他，那将是莫大的遗憾。
“你后来还是没跳下去。”罗赛说。
“是啊，我还是个纯情小处男呢。”顾和同说，“连啪啪啪的感觉都没有经历过，我怎么能去死呢？”
罗赛全然没想到顾和同会这么说，一时愣在当场。
顾和同也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说道：“在女孩子面前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太……”
“没事。”罗赛说。
罗赛没有怀疑顾和同的话，有时候，人就是需要一些这样不成理由的理由，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她一直生活在严肃的环境里，突然见到了这种带颜色的幽默，竟觉得有些新鲜。
“几点了？”罗赛说。
“怎么，想回去？”
“不，我只是想算算还能在这儿待多久。”
“喜欢这里？”
“嗯。”
“还有十多分钟呢。”顾和同说。
罗赛正在窃喜，忽然天台的门开了，一个大叔探进头来，吼道：“你们在这儿干嘛！”
“哦，没事。”顾和同淡淡地说。
“什么没事！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我们上来的时候门是开着的。”顾和同完全不打草稿地说起了谎，“哦，我们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掉了，才被派来勘察命案现场的。”
“你们这帮孩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呢，都知道是命案现场了，还随随便便跑进来，去去去，赶紧走。”
顾和同无奈地耸了耸肩，说道：“走了！哎，回去要好好骂骂那几个出主意的家伙，出的什么馊主意那。”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他自己都信了。
那大叔并没有再说什么，于是顾和同和罗赛两人一离开天台，立刻飞也似地蹿下楼去，逃回了教室。
一进教室，顾和同便长吁了一口气，两人各自回到座位，罗赛仍在回味天台上的风，顾和同则是拿起手机。不一会儿，顾和同走过来把手机在罗赛面前晃了晃。
“新消息。”他说。
“什么新消息？”
“那封遗书的内容。”
罗赛接过手机，问道：“是真的吗？”
“不知道，我猜是真的。”
罗赛定睛一看，那是一幅照片，照片上是信纸，信纸上字写得歪歪扭扭。
“对不起。”第一行这么写着。
而第二行，依旧歪歪扭扭地写着“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连十多个对不起。
“我是社会的蛀虫。”后面写着。
“也许爸爸妈妈会伤心吧，不过没关系，我死了，对他们来说是解脱。孩子不成器，才是父母最大的悲哀。过个一年，一切就会回到正轨。”
到这里，字更加歪斜凌乱起来。
“我终于下定了决心了。这样渺小卑鄙肮脏的我，本来就不适合活在这个世界上，爸妈说得没错，既然每个人都要消耗一些社会资源，那么，毫无成就就相当于犯罪。”
“我要停止这种罪孽了。”
最后一个句号，写得很重。
“你以前认识她？”罗赛对顾和同说。
“是，虽然不熟。”顾和同说。
“她成绩如何？”
“挺不错的。”顾和同说，“听说有时候会严重波动，不过大多数时候，成绩都不错。”
“其他方面呢？”
“看上去待人接物方面也不差。”顾和同说，“我知道得不多，不过，如果她是社会的蛀虫的话，那我可就是活蛆了。”
罗赛沉默着，顾和同补充道：“关于自杀的说法也有了新的变化，你可以看看评论第一条。”
第一条评论很长，罗赛大致扫了一眼，那条评论的大意是：那天范老师把那女生留到了晚上七点多钟，女生还是没有完成罚抄的课文。范老师于是让她不用再抄了，可以先回家。然而这时候，女生的家长打来电话询问情况，范老师如实相告。结果，女生的母亲吼了一句：“完不成就不要回来了！都初三了还这么松懈，我们没有这么不成器的女儿！”
那女孩恐怕是听见了这句话，她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范老师反过来安慰她，说这只是当妈的在说气话，并且要求她早点回家。女生离开了办公室——后来的事情，大家都已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