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白露的两个兄长并没有提供太多有价值的线索,而他的父亲谷丙坤则是因为哮喘病发,询问都由干儿子秘书孙堂良代答。
孙堂良对谷白露的了解,远胜于他的两个哥哥。
与道听途说的评价和第一印象不同,他表现得像个儒雅的好青年。
孙堂良的父亲当初与谷炳坤是患难之交,后来战乱的时候,孙父为了救好友,不幸丢了性命。从此谷炳坤就把年幼的孙堂良带在身边,几乎是当儿子养。
谷炳坤对这个干儿子尽心竭力,孙堂良也没有愧对他的付出,上学的时候就成绩优异,后来大学毕业进庆隆帮谷炳坤做事,稳重得体,所有事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说起来,比谷老爷子三个亲生儿子还得力。
“三少爷外面的烂账,基本上都是我帮他结的。”
孙堂良似乎是有备而来,一开始就拿出一个黑色的账本,记录了这几年来谷白露的纨绔史。
某年某月某日,谷白露与人争风吃醋,为了捧红夜场歌星,他砸了上万银元,牛逼吹破了天,但手头却拿不出来现钱,被大舞台后面的青帮阿哥关了起来,是孙堂良带了钱去赎人。
又有一回,谷白露被别人仙人跳,拿进了巡捕房,也是孙堂良找人捞他。
再有落入别人的出千局之类,更是数不胜数,韩虞看账簿的时候,简直觉得这位谷三少爷就是一点智商都没有,还不吸取教训,烂泥扶不上墙,活该被骗。
也难怪他的两个亲哥哥都看不起他。
“这么说来,你应该与死者的关系很好喽?”
这种事,亲哥哥亲爹都没出面帮忙,孙堂良与谷白露的交情应该不一般。
虽然这些事也可能是老爷子让孙堂良出面办的。
出乎韩虞的意料,孙堂良却摇头:“三少爷……应该是很恨我吧?他始终觉得,是我夺走了老爷对他的爱,他所做的一切,其实都不过是在向老爷展示存在感,顺便发泄不满而已。”
韩虞想想也是,就算谷白露真的是猪头,也不至于被人坑那么多次,正是因为他自暴自弃,自作自受,破罐子破摔,才会有这么多烂账。
孙堂良与谷白露年龄相当,谷炳坤照顾世交的儿子,难免会显得对亲生儿子疏忽些,再对比参照,从小谷白露心里就不太平衡。
孙堂良表现的越好,他就越有危机感。
“其实……我一直都是很羡慕他的。”
孙堂良叹息。
没有亲爹的苦楚,谷白露怎么可能会理解?
正是因为寄人篱下,孙堂良才没有做纨绔的资格,只能拼命努力,怎能与衔着金钥匙出生的谷白露相比?
周尔雅一直坐在旁边观察,听到孙堂良这句话,一直淡然的表情,微微有些动容。
韩虞苦笑,这两人的关系可够纠结,与案情无关的话,他也不想深究,又问了几个关于唐蝶的问题。
这方面孙堂良就一无所知,他平日也不去纱厂,而主要去爱多亚路的证券物品交易所投机,谷白露有没有与纱厂女工搅在一起,他就难以确认。
听到这里,周尔雅补充了一个问题:“听说几年前,谷白露曾经与一个叫阿巧的女工谈恋爱,这事情闹得应该不小,你没有帮忙收拾手尾么?”
孙堂良一怔,犹豫着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时我不在国内。等我回来的时候,老爷已经将这件事了结,所有人讳莫如深,三少爷就更不会对我讲。”
谷白露与他从来都不是朋友,更不可能谈心。
如果当时孙堂良在国内,也许会帮忙解决,但事情既然已经了结,就没人会来给他报告。
“我明白了。”
周尔雅点点头。
韩虞也觉得没什么可继续问,客客气气送走了这位谦卑的谷炳坤亲信,回头对周尔雅说:“我本来觉得这个人很可疑,现在看来,又不像是他。”
孙堂良在谷家的地位很尴尬,太得宠的干儿子难免成为亲儿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说他与谷家三个儿子有不死不休的矛盾,一点儿都不奇怪。
不过从他今天的态度来看,此人谦退有余,进取不足。
孙堂良对谷家人的称呼都是“老爷”、“少爷”,分明是以仆役下人自居,并没有真把自己当干儿子看。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退让,所以与谷清明、谷芒种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剑拔弩张,甚至成为老大老二之间的粘合剂。
以他这样为人处世,就没有要干掉对争财产最没有威胁的烂泥谷白露的理由了。
周尔雅听了韩虞的分析,微微点头:“你说的有一点不错,应该不是孙堂良杀了谷白露,他没有那个必要。不过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对谷家的财产到底有没有想法,还难说得很。”
谷家的浮财太多,谷老爷子对孙堂良也太信任。
现而今孙堂良在交易所有头有脸呼风唤雨,一旦谷炳坤去世,无论是谷清明还是谷芒种接手谷家,都不可能再给孙堂良同样的信任。
到时候他就被打回原形,两手空空,从高处坠落尘埃,他是否会心甘情愿?
但谁也知道,他是不是早就留存一手……
问得越多,就发现谷家的情势,越发复杂。
好在下一个要问的,是一个相对简单的人。
谷白露的大嫂,谷清明的妻子,也是前上海滩的明星模特儿李蔼莲。
韩虞之前几天调查,什么都没查到,倒是这个大嫂婚前的花边新闻不少,不过婚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到现在为止,这是周尔雅与韩虞见到的,谷家第一个为谷白露之死而哭的人。
其余谷家诸人,惊惶有之、愤怒有之、疑惑有之,偏偏亲人离世最应该的悲伤却付诸阙如。
哪怕是谷炳坤年老丧子,但他姜桂之性老而弥辣,也是硬撑着没流一滴眼泪。
于是忍不住泪眼婆娑的李蔼莲,在韩虞眼中就显得可爱了许多。
当然她本来就是个大美人,之前拍过香烟广告,上过月份牌,唱过歌,甚至担纲演过电影。以她的容貌资质,如果不是早早嫁入谷家,说不定这几年真有机会成为风靡一时的红星。
即使已为人妇,但她依然无处不闪耀着女性的魅力,小波浪卷的长发刚好垂到白皙的肩膀边,脸上薄削削地打一层粉,更显得肌肤白里透红,有一种透明的澄澈。
隔着沙发都能嗅到婉转的香气,让人心猿意马。
她用丝绸手帕掩住了眼泪,如青葱的手指下露着鲜艳的红唇,有颠倒众生的媚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