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盆盆底都是空心的便于植物根部呼吸，避免烂根，所以相对容易些。
“啊！”在裤子被扒下来以前，终于有所成效，盆栽直直掉落在楼盘底下。精美厚实的瓷制花瓶完全失重，不可抗拒地撞击在海伦广场的大理石地面。
“……”无比清脆响亮的声音只能用一堆乱码替代，打破所有暴风雪屏蔽下的宁静。
紧盯手机屏幕走出酒吧入口的向元鹰，彼时正呆立在海伦广场大阶梯的边缘。
退一步等待，也许等到酒吧开门营业的时候，就能等到乘兴而来的顾小淼。进一步，也许就能更快的发现被王源拐骗走或者掳走的人藏在何处。
犹豫踌躇，摇摆不定。
“哗啦啦……”一只脚悬空踏出去还未及落地，向元鹰越想越阴暗的脑子突然被身后不远处的一声脆响吸引。
收回左脚，一百八十度直接回转落在右边。
雪下得那么任性而随意，周围模模糊糊，白花花一片，不见半个人影。所以，左面那栋公寓楼下地面上的一滩狼藉一点翠绿才会分外的夺人眼球。
向上看去，大概六七层高度，欧式的半开放式阳台上两个人扭捏在一起撕扯。
女人长长的头发披在赤裸的肩膀上，顺着台面板高的窗台铺开下来。养的严重过度的脑袋已经和身体呈两百度以上的样子，目光看不清，脸却分明是也在看向元鹰这里。
“小淼！”
虽然距离不足以看清楚五官，但是，向元鹰很清楚的知道那就是他的老婆，顾小淼。
王、顾两人被花盆碎裂的声音惊得所有动作戛然而止。顾小淼仿佛看到大雪中的那个人影正在向自己招着手跑来。
王源仅有的良知为刚才的冲动带来一些悔意，没来由的，一边觉得这样做才对，一边又觉得不对：“啊！”痛苦地尖叫连连。
顾小淼站直身子，拽了拽衣服的破口，想要挡住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朝身下看去，摔得稀巴烂的植物、泥土、花盆，就像一个脑浆迸裂的小人图像。谨慎地把身体支撑在只有腰那么高的围栏，警惕地看着眼前自顾自发疯的男人。
王源痛苦地半捂着自己半边脑袋，却不敢触碰伤口。
身上的衣服已经不再整洁，指甲抓过的痕迹，血渍，水印，在纯白的衬衫上分外明显，而且前胸后背到处都是。
顾小淼突然觉得都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自己因为王源是那天在场唯一的男性就先入为主的误会他，处处嫉恨躲避还不挑明，仿佛王源的全世界都欠她的一样，就不会让他越陷越深，越来越苦恼，越来越像纠察出原因，越来越注意自己，越来越放大他对自己的感情。
也就不会一步错，步步错，将所有人都拉下水。
是啊，都怪自己啊。就像是红颜祸水，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就像是“我不杀他，他却为我而死”，就像是秋霜嫌弃了整片大豆的绿叶，却导致颗粒无收。
顾小淼看了看王源永远都不会真正沉静下来的眼睛，单手扶着围栏，一纵跳下。
试过的人才知道，跳楼的感觉，并不像电视中跳崖那么唯美，缓慢，还可以微笑。顾小淼静静地趴在地面那堆泥土旁边，颤栗地呼吸雪层表面的凉气。
神志尚且清晰，本想象着能大头朝下，必死无疑。
但是六楼实在不够高，身体还没有完全倒立好，就已经着陆。膝盖，肚子，胸，然后才是脑袋。顾小淼眼前血水朦胧，意识渐渐涣散，但是身上各处的疼痛却一丝不差地全部涌到大脑。
以前，学校里有个女生被人玩弄大肚而选择自杀，先服毒，但是腹中剧痛许久，却还没有死透，疼痛难忍，她只好又爬到宿舍楼顶跳下。
学校宿舍楼并不很高，所以，她还是没能如愿，全身骨折，不能动，不能说话，换来的只有加倍的疼痛。
直到引来一群人围观，闪关灯和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声泯灭她最后的一点点尊严，有人报了警，分不清是警车还是救护车的声音响起，她才流泪地闭上眼睛。
不欲生，死不成。
顾小淼躺在地上，哀叹，连死都这么难。早知道就多看两眼，冲着碎瓷片跳准一点，让那些锋利、华丽的东西，插进自己的肚子，脖子，眼睛里，或许，就能死个痛快。
恍惚间，一个男人跑到自己面前，嘴里大喊的什么。长得，还蛮帅的。
嘴巴好大啊，恩，牙齿很白，但是声音好小。
风好大，他在说什么，什么都听不清。
好冷，自己在地上趴了这么久，连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看来会是华国本年度最冷事故现场了吧。
别碰，碰哪里都痛。
向元鹰单膝跪在顾小淼身边，眼睛四周红成一片，但是此时，也没人再跟他计较，究竟是冷风吹红的，还是雪花刮红的。
顾小淼沉沉的闭上眼睛，嘴角很不厚道地笑了。
开始逐渐混沌的记忆和全身上下所有的知觉混合在一块。
岛国动漫里说，在他们国家，人死之后，不过生前做过多少错事，都烟消云散。活着的人，永远只会记得他生前干净的笑容，就像永远不败的樱花一样。
在邦国，初雪那天死去的人，会被看成是最可怜的人，不会有人再找上门来刁难他是否欠下一屁股债。
而华国就不同，遗臭万年，是每个人从幼儿园起就耳熟能详的词汇。它千百年来，恐吓着华国人严苛自己，鄙视他人，冤冤相报，世世代代难以化解仇恨。
条件反射，向元鹰拿起自己的手机拨打求救电话，对面的声音很快回复并好心提醒道：“我们马上机会赶到，不要随意挪动病人，否则可能会加重她身上的伤。”
有很多人在跳楼或者不慎跌伤的时候，肋骨、脊骨折断，但还暂时能保持着正常的位置。可由于身边的人电视剧看的太多，不分轻重地把伤者抱在怀里大摇大晃、紧紧抱住、还按压胸骨做什么破急救，反而导致伤者肋骨穿胸，脊骨割断神经真的撒手人寰，无力回天。
还好，向元鹰丰厚的常识和表面的镇定控制住了他所有的冲动，而且路上的车辆很少，救护车来的特别快。所以，直到救护车赶来，病人都依旧“完好无损”的趴在雪里。
王源像一棵枯树般站在阳台边缘，近乎绝望地看着楼下的一切。他从来没有想过让顾小淼死，从来都没有。
虽然，心里对顾小淼的感情已经不复存在，但是没有哪一个人可以为那样一件涉及甚广的事单独揽下所有责任。
从羽翼颇丰到完全进化成一只折翼天使，王源对这一切看得比顾小淼要开许多。
紧紧等着那个人的倒影，如果他能有一丝分心回过头来看自己，才是真正终结所有悲剧吧。
电视剧里不都是那样的吗，坏人死光光，而好人怎么折腾都能好好活过来才是happy ending。
向元鹰确实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顾小淼身上，完全忽略了上面的那个疯子。
急救室的大门。
A市和B市，似乎所有大医院的急救室门前那一排纯金属的座椅都见过向元鹰这个命运多舛的男人。
在最初设计时，并不希望所有家属都守在门外等候不肯离去，也不希望人们把这里当做普通休息座椅，却也不得不给那个有权利“签字”的人留有一席之地，所以选用了最不舒服的纯金属制成“冷板凳”，三个。
向元鹰一个人坐在急救室门外的走廊里等待上，否定了通知其他人的想法，也忘记了去追究阳台上的那个男人，满脑子都是不断，连续，频繁发生的一个个血光之灾。
难道无论是萎缩退让，还是全力反击，或者卧薪尝胆，都保不住小淼的命？
四个小时后，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和手上一层一层地不透明手套。
没有看到那个夹着生死状的蓝色夹板，向元鹰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呼……”，冷冷一团肉眼可见，明显是从外面带来，一直憋在肺里的。
医生云吞一口唾沫，暗诌，没被呛死真是奇迹，遂即开口的语气虽然不急不缓，却给了病人家属最大的安慰：“你是顾小淼的家属是吧？”
向元鹰重重点了点头。
“病人腿骨骨折，脾脏有轻微损伤，已经做完手术，下巴错位，前额轻微充血，有震荡现象。应该会昏迷几天，但还是会安全醒来。你放心吧，脾脏的手术很顺利。不过，醒来后会很疼，就让她多睡一会儿吧。”
也不等向元鹰说声谢谢，医生姐姐拍了拍他的肩头就走了。
在从医二十五年的医生眼里，这样一个患者是最幸运的那种了。能够躺在那张急救台上的人，一半以上都死了，还有四分之一不是全身瘫痪就是半身不遂，要么就是换个什么零件或者落个什么终生缺陷。
所以，医生很开心，有时候捡到自己挽救一个，那种开心的心情比最亲最亲的家属还有过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