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童病房里,大多数的孩子都是父母相携陪同,只有隋益这边,独自抱着隋聿修。他半边身子都涂了药膏,睡不踏实。又因为发烧,原本溜溜的小圆脸瘦了多半。听着孩子迷迷糊糊的喊着妈妈,担心吵到内里的的孩子家长。隋益一手抱着他一手举着点滴瓶走了出去。迎面正看到准备过来探视的郑文扬,见状接过点滴瓶帮忙举着。走了一段,听清了孩子的呓语,他终是不忍心,好事的问了句,“你不打算通知苏澈?”
顿了顿,隋益摇头,将隋聿修搂得更紧了些,边拍边道:“最近事情太多,她的情况也不太好。”
郑文扬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不想让苏澈烦恼。何优璇伤人这个事情不单上了新闻,也被好事者拍了一小段视频传到网上。以苏澈和何优璇的关系而言,此次亲眼看着她跳楼对苏澈的冲击定然不小。可是郑文扬看着隋益怀里的孩子,还是有些许不赞同的开了口,“我知道她现在肯定不好受,但孩子也是她生的,她是个母亲。我觉得,你必须让她知道这件事情。”
隋益却还是不太愿意,“暂时先不要吓她了。”
“这不是吓,这是她作为母亲的责任。”郑文扬考虑事情并不像隋益,相较而言,他更愿意站在公理那边。
隋益心下略略升起了火气,沉默了半晌,道:“郑医生,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但是你没权利剥夺苏澈的知情权。”郑文扬并未被他的冷言冷语吓住,反是据理力争。
此时,怀里的孩子再次不适的低泣。隋益没工夫再与郑文扬争辩,一面抱着他轻哄,一面夺过了他手里的点滴瓶,往回走去。
郑文扬看着他的背影,沉吟了片刻,回了办公室。
清晨六点多,朝阳初升,万物复苏。
整个城市都自沉眠中醒来,街头巷尾开始有人流车辆往来穿梭。苏澈端坐在飘窗窗台上,面无表情的看着楼下小区内的住户。自何优璇那件事后,她被医生判定为PTSD病症——创伤后应激障碍。实际上,她不过是回到了初始李瑞哲出事时的状态。
麻木而畏缩,沉默的似是个影子。
她再次将自己包裹回了那层厚厚的壳中,张绍生来过两次,却也没怎么逼她。因为顾上青已经于上周拆了石膏,除了行走依旧要用拐杖协助外恢复的已经差不多了,完全可以处理公司事务。张竟天那边,虽然也已经从24小时的特殊护理转为了普通二级护理,但到底还没痊愈,所以两边倒是相安无事。
不过这是各自的小角度,事实上若是纵观全线来看张家这次经过了这轮伤人意外,引发了黑色星期五的大滑坡,两家公司加起来市值一下蒸发了上千万。
但是这一切却已经和苏澈无关了,她再次被困在了那个小世界里,绝望而没有生气。外间所有的鲜活世界都和她全无关系,似是比起当年的情况更糟糕,她成日里的坐在那里发呆。
毕竟,那时候她还为了自己的生存想过努力,可是现在,她再不用愁钱。于是,似乎连同唯一对外界感知的动力都没有了。
日复一日的坐在同一个地方,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热闹,如果没有张绍生请的看护照顾她一日三餐,基本上她应该是会把自己活活饿死。
郑文扬的电话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虽然苏澈没有再给手机充电,但看护每天都很关注。听到了手机铃声,拿去给了苏澈。她垂眸怔怔的看了好一会,接过了手机,却并没有按下接听键。
电话响到自动切断。
苏澈还是保持着那个动作,第二通电话接踵而至。看护不厌其烦,帮她滑了接听键,并开了免提。
“苏澈?!”那边是郑文扬的声音。
她缓缓轻应了声,“嗯。”
“你怎么这么久才接我电话?”问话完成,也没给她答复的时间,他接道:“我现在有个事情要告诉你,你家小聿修现在在我们科室。虽然隋益说不要告诉你,但是我觉得你作为母亲有这个知情权。”
“聿修?!”她眼神略略有些动容,似是注入了几许生气,不再用免提,将手机贴到了耳边,“他怎么了?”
“不小心被热水烫伤,我怀疑他右边的眼睛可能会有问题,但是现在孩子不肯接受检查。”郑文扬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不是特别明白你们两个大人之间的关系,但是孩子是无辜的,现在都这个样子了,我建议你回来看看。”
苏澈不置可否,挂了电话。
晚餐时分,看护将食物端到了飘窗边。第二天,看护早起准备出门买菜之际看到了飘窗上未动的饭菜,撇了撇嘴收回到了厨房后,她锁门外出。游荡了一圈,在菜市场和卖鱼的小贩畅谈了半天才回家。
没看到苏澈坐在飘窗上,她也没多想。准备好了饭菜,进房间找人的时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看护大惊失色,忙忙打了苏澈的电话。
手机铃声在室内响起,看着她落在飘窗边绿色植物旁侧的手机,看护心急如焚。张绍生请她来时说的清清楚楚,是要看着苏澈保证她一日三餐的。可是眼下,她把人看没了,怎么都说不过去。
丢工作事小,被问责事大。思及此看护当即跑出了门,在小区问了一圈。最后在保安室调了监控,才发现昨晚苏澈是十点多离开的小区。
她在门前打了辆出租车,而后就往东走了。
保安室的人都建议看护报警,她却不肯。还是想着先找找再说,这一耽搁就到了下午。找了大半个城市,没有苏澈的下落。看护满身疲累,心下又惴惴不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的卷铺盖跑路了。
所以,一时间帝都这边并没有任何人发现苏澈的离开。
因为郑文扬那通电话,她决定买车票回N市探望孩子。
不管如何,他是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她唯一的所有。
坐在候车厅里的时候,苏澈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手机。终究不可能回去拿,只得作罢。第二天,当看护买菜回来发现自己不见的时候,苏澈已经抵达了N市火车站。
打了车到医院,正是午餐时分。探视的,送外卖的,将一楼电梯井内挤得满满当当。苏澈见了这架势,不想挨挤,便自消防通道内走了上去。
她曾在市院产检,也在有流产征兆时住过烧伤科的病房,知道他的具体楼层。一口气爬到了九层上,苏澈略略有些后悔。
摸着墙壁,颤颤巍巍走进了九楼的烧伤科病区。迎面的空气中满是消毒药水的气息,还有不知道哪个病房内传来的病人惨嚎。苏澈心下抽紧,来到了护士台发问,“请问隋聿修的病房号是多少?”
小护士抬了头,“哪三个字?”
苏澈将具体的字说了,她查了一会,抬头道:“没有这个人。”
“怎么可能?”苏澈怔怔的,下意识问了句,“郑文扬郑医生还在这里吗?”
“当然,你要找郑医生的话他这周应该是门诊坐诊,你可以去门诊找他。”
“好的,麻烦你。”苏澈垂了眸道谢。
脚步迟滞的走了两步,她又有些不死心转回去道:“是个小孩子,大概一岁多。”
护士恍然大悟,“小孩子的话都是在儿童病区的,你找错地方了。”
“多谢。”找到了线索,苏澈不敢怠慢忙忙就去了。儿童病区就在往上的两层,苏澈再次选了消防楼梯。
这次,不消询问护士她直接就找到了人。
在11层平台的消防楼梯间内,看到了抱着小朋友背对着她的身影。原本伏在父亲肩头的隋聿修看到后头的人,略略有些好奇的睁了一半的眼睛看了过来。
至此苏澈终于看清了他那半张小脸上怵目惊心的伤口,胸口蓦然抽紧。她小跑步跑了上去,隋益听到这动静终于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