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走空趟自然不是苏澈的性子,特别是眼下张竟天这件事压在头顶,拿不到可以牵制他的东西,所有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这,已经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所以,她怎么都要完成这个不可能的任务,一定要进到张绍生家里。
虽然小区物业保安大多认得她,勉强刷脸可以进。但若是要进门,她还是没有办法的。虽然之前进出的时候张绍生告知了她门上的密码,但她已经搬走这么长时间,以张绍生的谨慎肯定是换过了密码。所以,眼下除了得到门禁卡以外她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进入了。
所以苏澈在稍晚些的时候再次回到了私立医院,因为早间来过,并没有人阻拦她。苏澈一路顺利的进了病房,张家人早都悉数离去,只留了个看护,看到苏澈进来有些喏喏站了起来。
她略略点了头,看向躺在病床上的张绍生。他接了人工辅助呼吸系统,机器在静谧的房间中发出低微单调的声响。
嘶——嘶——
房间里窗帘拉拢,大灯都关了。只留了床沿两盏冷色调的床头灯,伴着呼吸的节奏,整个室内氛围沉闷的叫人心慌。那光线暗沉沉的,显得格外压抑。苏澈与那看护在这样的空间下无言对坐了许久,终是那看护先行站了起来,有些吞吐道:“我接个电话。”
其实,她并没有来电,只是莫名觉得心慌。
相较而言,苏澈对于这种环境的敏感度并不高,所以也没有别的什么动作。朝着看护善意道:“没事,你去吧,有我在。”
她如蒙大赦,转自要走。此时苏澈像想起什么叫住了她,“这柜子的钥匙你有吗?”
迎着看护略有些意外的眼神,苏澈淡然解释道:“我怕有什么紧急要找东西。”
其实她这要求本身就有些怪怪的,看个人而已顶多不过一两个小时,并没有必要非用什么钥匙。但看护并没有多想,将身上的钥匙递了过去。
接了钥匙,苏澈另外给了她钱,礼貌道:“麻烦你帮忙接完电话给我买些水回来。”
“好的。”等着看护出去了,苏澈原本淡然的神色就绷不住了,她当即松了口气站起来。径直就冲向旁侧置物的柜子打算翻找门禁卡,用钥匙打开之后,她开始翻找。虽然给了看护钱将人支开了,但心下还有些惴惴。就怕那边看护突然进门,心慌之下苏澈略有些慌乱。忙前忙后找了一番,不小心把柜子里的一个包碰了下来。
听着落地的动静,她被自己吓了一跳。扭头心虚的看了眼门外,没听见什么声响。苏澈松了口气,捡了那个包之后,下意识的拉开。看着内里的东西,眼睛亮了起来。
避开了那叠钱,她自里面取出了那张棕榈泉小区的门禁卡。
拿到了门卡苏澈也并没有急着离开,重新坐回到了临窗的沙发上,想等着看护回来,将这场戏唱的有始有终。结果那看护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等了好一会不见她回来。苏澈心绪渐渐沉了下来,单手支腮将视线转到了床铺上,略略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离开了沙发,站到了张绍生的病床边。看着他在人工辅助呼吸系统下艰难的求生,那瞬间,她莫名想到了年少时期。她没有看见的母亲最后一面,那些大人拦着她,抱着她。视线里,只有从白布下滴落的璀璨血花和母亲落在外头那只染了鲜血的手臂。
鬼使神差般,她走上前去。心中全无恐惧,只怀着激愤的心情伸手欲将那人工辅助呼吸系统关停。旁侧却突然伸了只手来,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苏澈略略怔了怔,收回了手转眸去看那人,意外发现竟然是母亲。
她一如她记忆里的那般温柔,没有通身的鲜血,望着她盈盈的笑。苏澈心下一恸,当即就落了泪来。转自将母亲团团抱住,心下千言万语但是怎么都说出来。听到了母亲在耳畔轻柔的声音,“阿澈,不要这么做,你会做恶梦的。”
她在母亲怀里摇头,并不想听。原来早在14岁的时候,母亲走了,父亲发狂般跑出家门,后来也在同一天离开了。那些人都说她还小不要看,会做恶梦的。所以直到他们彻底化成飞灰离开苏澈都没有见过他们最后一面。
饶是如此,这么多年了,她的恶梦并没有因此而减少。
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是不同的。”虽然她一句话都没说出了,但母亲似是全部都听见了。一面轻抚着她的肩背,一面摇了摇头,并不肯退步。
可是不管如何,都不影响他阻止苏澈做这件事的决心。可是母亲却依旧坚持,“有些事,有些界限绝对不能越过,就比方你现在要做的事情。这个世界本就不公平,可是你要坚守本心。不管这这世界如何变迁,你若是选择了这个作为,与你怨忿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若是关了这个人工呼吸装置,张绍生势必就要毙命。那个时候,苏澈的行为就是杀人。
她的母亲,怎么会让她这么做。
“将来,你会后悔的。”
在母亲这般轻柔略带着哀伤的嘱托下,苏澈自梦境中惊醒。眼前依旧是灰暗的灯光,耳畔是低调的声响,眼前被褥间躺着无知无觉的张绍生。刚刚那一切,竟然全部都是梦境。她扭了头,发现身侧看护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
正坐在她的另一边,手边的桌上放着一瓶水,水下压着零散的找零。
苏澈突然站了起来,略略有些情绪激动走至床边,看着病床上张绍生异样苍白衰老的脸孔,原本以为无动于衷的情绪疏忽收紧。
——将来,你会后悔的。
梦境里,母亲的那声嘱咐在耳畔响起。
其实苏澈并不信怪力乱神,可是梦境里的母亲让她无端的相信,她是真实存在的。她一直都在担心着她,思及此苏澈匆匆往外间走去。她的眼泪直到了躲进无人的角落才落了出来。
不管如何,他是给了她生命的那个人。
但是,她却想要夺走他的生命。
即使是在梦境里,但不能不说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这么多年了,经历了这么多是事情和意外,她依旧并没有变得偏激。确实如母亲梦里所言,她不应该为了那些事改变自己。有些界限,势必是不能越过的。那是为人的最基本准则,若是她不择手段至厮,和张竟天的行径又有什么区别。
她对他的那些仇恨是否还有站得住脚的由来。
可现在这样悲从中来的难过,却并不是源自于她这份恶毒的想法。而是源自刚刚她离去前最后看到的张绍生,她的亲生父亲已经在死神的羽翼之下,再难脱身。
这应该也算做他另一种形式的罪有应得,所以,她不该为此难过,甚至不该落泪。
可是所有理智能想到的理由都没有任何安慰缓解情感的作用,苏澈终究还是压不住心底那些延绵不绝的哀伤。
她哭得不能自已,即使是在无人经过的角落。只是这毕竟是医院,空旷的走道间,有这样压抑的哭声遥遥传来,自然引得人好奇探看。终于有人循声过来,发现了蹲在角落埋首掌间哭成一团的泪人,可是这里是医院,生离死别也都是正常。虽然略略有些受惊,但并没有人对苏澈的行径有什么责怪,反是露出了同情的神色,转自安静的离开。
留给她一个人独自舔舐伤口的空间。
所谓报仇,其实并不能让自己真的快乐。那些伤害已经造成,没有人能替受害者选择原谅。
他们的结局,或好或坏,都是必须要去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