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愈发近了，寒意愈发深了。
好不容易的一个周末，展眉将家里家外整理齐整，拿了一本书坐到小小的阳台上消遣。属于她的消遣时光并不是很多。
阳台上种了一些耐寒耐旱的植物，郁郁葱葱的，在阳光下闪着油油的碧色，甚是喜人。
洛杉矶从来没有冬天。她在洛杉矶的时候住在一大片的玫瑰花圃外。玫瑰花期短，常常是一层盛开一层凋敝，加上她不喜欢那些浓烟俗丽热闹纷繁的大花大朵，她少去花圃，倒是常常流连在房东的后院子里。她喜欢庭院里的那些剑齿兰、斑纹犀角、绿之铃，耐寒耐旱也不需人太多的照顾和关注，都是些默默与世无争的隐君子。有一回她帮房东打理庭院，手指被虎刺梅刺伤，剧痛之下折断了植株，被白色汁液沁得伤口发麻。她下意识地抬手用嘴吸吮伤口，待她头晕恶心意识模糊才明白中毒，倘若不是韦行云来找她……如今的她会不会也变成了一株耐寒耐旱的植物，栽种在不相干的陌生人的盆中？
若能幸福安稳，谁愿颠沛流离？
十九岁之前的展眉就是通常人们说的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一类孩子。生活中也有些小烦小恼，但都是过眼云烟。即便是跟着父母去探望他们的朋友韦啸天，被韦啸天的儿子也是她的同学韦行云捉弄烧掉了一大截头发，她都没有放在心上。调皮的男孩子总要做一些出格的事情，这才显示了他们殊于常人的一面。自从韦行云捉弄了她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
他好像只是在她生命出现的一线彩光，这种彩光通常只在雷雨交加之后出现，转眼消失。他没在她的生活中留下痕迹，她却渗透到了他曾经的生活里。
展青山带着她和母亲一起搬进了韦宅。
他的书房变成了她的，他的卧室变成了她的，他的那张法式雕花大床也变成了她的。他的整个过去仿佛都变成了她的。他自己却消失无踪。大人的事情她从不打听，所以她并不知道韦行云去了国外。
她的头发经过修理后，渐渐又长长了。她考上了本市的一所大学，无波无折地度过了许多时光。甚至她有的时候想，会不会就这样无波无折地过完她余下的半生？
但是母亲一场痛哭颠覆了她安稳的生活。那是一个周末，展眉听到母亲的哭声，从楼下冲下来，她以为母亲跌了或者伤了，但是她不是。
母亲是伤了，不过是心。
母亲是跌到了，是她曾经以为最安稳的人生。
她再也爬不起来。
父亲展青山带着律师，甩出了一份离婚协议书。
展眉站在落地长窗前看到一辆汽车，汽车后座车窗里一张年轻男孩的脸露出来，一张过分秀气白净的脸，却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正嘬唇吹着一首流行曲调。四处乱逛的目光看到她那一刻，哨声蓦然断了，他脸上腾起两片红雾，两道目光如扑棱棱无处落脚的小雀儿，慌张凌乱。
有人从车里钻出来，站起来，从汽车顶上直直地望过来。那个女人剪着短短的头发，干练优雅，她的下巴上竟然也有浅浅一道沟壑。
她蓦然心惊，她竟然那么深刻地记得那个下巴上有着沟壑的韦行云。
后来展眉知道了那个女人叫陆蓝玫，展青山在乡下插队时认识的她，这些年他们常常见面。而那个白净痞气的男孩子是他们的孩子，展眉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