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桐的手刚触到大门把手,韦行云的声音却追过来:“展董,千万别忘记了:你和展眉经常见面的事情,要做好保密工作。这个世界上,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不止我一个!”
展桐将一把鎏金紫铜把手握得几乎要变形了,他当然明白,韦行云是在警告他,无论是他,还是他,和展眉的联系都不得给第三人告知。
展桐呼地拉开大门,一步跨出去,反手狠狠关门,整个屋子都似乎随之一震。
韦行云双肩一松,颓然靠到在皮质大班椅上,他微敛双睫,仔细地在脑海中检视这一夜半天的行为,为什么骗过了所有人的目光,却偏偏被展桐看穿了?这并不是个好兆头。至少他往后行事更得加倍小心。
晚上早早地,陈朗就载着韦行云回了韦宅。
韦老夫人特地打了电话,说李姐回来了,晚饭做了他最爱吃的玫瑰豉油鸡。
韦行云只要没有应酬,都会回家吃饭。外面再热闹再宏大的场面都透着虚假,没有温情。再高级的餐厅再美味的佳肴都可能是用回收再利用的地沟油调味的。
他喜欢坐在淡橘色的灯下,吃一碗家常饭。
从前他的梦想,是在一座耸立着烟囱的木屋子里,和最爱的女人,一起修篱种菊,一起煮茶品茗,一起冬烧碳夏冰瓜,一起看朝霞飞金乌坠,一起醉生,一起梦死。梦想破碎后,他退而求其次的想法,就是能够常常在这个女人曾经坐过的桌子边吃一碗家常饭,能够在她睡过的大床上睡一个安眠觉,能够在她走过的空间里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虽然这些常常都是奢望。
但是他还是回到了N城,并且赎回了韦宅。
他住在锦绣花团的韦宅,住在本该属于他最爱女人的大屋子里,而他最爱的女人却生活在冰寒彻骨没有暖气的小屋子里,和一个按照她此前的生活轨迹永远都不会碰到的男人坐一起吃饭,吃暖和了会不得不忍着指间冻疮钻心的痛痒。
他也有钻心的感觉,非痛非痒,却医不好也挠不到,彻骨难耐。
韦家楼下厅里笑语喧哗。韦行云推门进去,一屋子人一起回头看到他。陆蓝玫笑语盎盎地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快来快来,我们正聊着你呢!”
“陆姨,又说我什么坏话了吧?”韦行云走过去,要挤到他自己母亲那边沙发上去。
陆蓝玫拉住他,非将他摁在柴芸芸身边不可。柴芸芸不自在地扭了扭身子,低下了头。
“我哪敢说你的坏话,你现在是招风耳千里眼呢!”陆蓝玫话中带讽,看着羞红了脸的柴芸芸,笑:“我们都在猜测你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给小眉添一个小弟弟小妹妹呢?”
柴芸芸更不自在了。在远处角落里把玩着手机的展桐也抬起眼皮,投过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韦行云也笑:“陆姨,你什么时候放我大假,我就结婚生孩子去。”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想得却是:陆蓝玫,你未免太过急躁了一些吧。
陆蓝玫知道她直接施压已经不起作用,那么她就通过韦老夫人迂回压迫逼他就范。以前这招儿也不是没有起过作用。
“唷,行云,你这孩子,说得好像陆姨一点儿私人时间都不给你似地。再说了,你都快三十岁了,难道还不该结婚生孩子?”韦老夫人站起来,她虽然不干商政,但她毕竟是姐姐,威仪还在——陆蓝玫也跟着站起来,大家都站起来。韦老夫人说:“既然人都齐了,该开饭了。王妈——”
王妈崴崴地跑过来:“都准备妥当了。”
一行人拖拖拖沓沓地坐到餐桌边,虽然灯光依然是那几盏淡橘色琉璃灯,餐桌依然是那张乌木整雕桌,连浅咖色格纹流苏桌旗也没有更换过,但是这样乌乌泱泱一众人坐下来,就让韦行云吃饭的心情先已经消失干干净净了。
他知道这一顿晚饭的主题在他还没归家时,就已经讨论确定了。那就是以韦老夫人和陆姨为主讲,柴芸芸辅之生动的面部表情,展桐穿插几道深深浅浅的目光,小眉懵然不懂的大吃特吃的声音为伴奏的一场蓄谋已久的逼婚大戏。
这一顿饭注定会令他倒了胃口,这一张桌上,除了不会思想的杯盏碗碟,都希望他韦行云和柴芸芸终成眷属,好绝了他心中那一点奢念。
那一点奢念,每每念起,茶饭不思,滴水难进。
他不知道这漫长的一顿晚饭是怎么熬过来的,吃完饭,他奔上楼吃了一颗止疼药,才能安定下来。坐到书桌前处理了几封邮件,私人医生的邮件又来了,他不得不又删了。
间或有韦老夫人差着王妈来喊他下去喝茶,他托辞着一直没下去。
直到夜色阑珊,楼下汽车发动,他耳听着汽车轮胎摩擦地表的声音相互交映,远去。其中一辆是陆蓝玫的,她一定会送柴芸芸回家。而另一辆是展桐的新车,加速轰鸣的声音又大又急躁。
他等着周围都安静下来,才安然靠到椅子上,思考着今天侯军临走丢给自己的一个问句:展眉那边怎么个处理办法?
他一时茫然无绪,心中那捆头发丝儿又被谁悄悄地抽动了那么一小下。
对于他,这又是注定的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