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役,餐桌上的气氛格外地诡异起来。
柴芸芸有点儿无所适从了,小心谨慎地夹菜吃饭。韦老夫人似乎也再无心搀和小辈们的感情琐事,偶尔意味深长地瞥一眼埋头寡淡吃饭不吃菜的韦行云。
大家都不发一言,索然无味地静静地吃饭。
只有小眉,擦干了眼泪,兴高采烈地用蛋羹泡饭,吃得吧唧有声。她吃到兴致好了,歪头看到韦行云一口菜没吃,一碗饭却都快见了底了。她调皮地趁他不备,挖了一勺子蛋羹倾到韦行云的碗里,说:“爸爸,尝尝看,真的很好吃……”
韦老夫人欲伸手阻止,怎奈鞭长莫及,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张口结舌地揣摩着韦行云的脸色。柴芸芸也识趣地停止了吃饭的动作,等着韦行云震怒的风雨爆发。
“爸爸,老师今天才说的,好吃的东西要跟最爱的人分享……”小眉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事,眼里又沁出了泪花儿,可怜巴巴地盯着韦行云,小心翼翼地解释着。
韦行云挤出一个哭笑不得的笑,说:“好!跟最爱的人分享。”
他看着碗里那蛋羹,厚厚的一块,淡淡的玉黄色,果冻一般轻颤,在灯光下闪着凝脂一般的色泽。烹饪火候掌握得如此老道,蒸这一碗家常蛋羹的人厨艺定是了得非常。
他已经多少年没有吃过蛋羹了?一年?不,三年?五年?不,应该是六年十个月零十三天。还有一个月又十七天,就七年了。
七年,说出这两个字只要一秒,度过这时光却仿佛用尽了他一生。
他睫毛微颤,眼有点儿花了,只能低头吃饭掩饰。
他拿起勺子那一刻,餐桌上的其它人才松了一口气,恢复了活动的状态。
韦行云将最后一口饭和蛋羹一起裹进嘴里,含糊地说了一声:“我吃饱了。”
不待其它人回答,他起身离开。
其它人并不以为意,这是他惯常的作风。
韦行云快步绕过楼梯转角,避开来自餐桌的目光辐射,他的脚步渐渐地慢了下来,慢了下来。他将身体慢慢地靠到墙壁上找到支撑点,闭上眼睛,然后,他翘起舌尖抵住上颚,轻轻地滑动,慢慢地用味蕾,用心,去感受那一口蛋羹。平滑柔腻的触感,转瞬即逝,无形无骸,仿佛清晨送给深睡爱人的那一个浅吻。转而从口腔至鼻腔,贯穿着,缠绕着,激荡着小磨麻油的清香、鱼露的清透、米酒的清甜以及蛋液淡淡的诱惑,仿佛是情到深处,纠缠难了的一双人……
是她!他忽地打开眼睛,只有她,才能在看似平常的一碗蛋羹里暗藏了如此深奥乾坤!
他还记得,他们那时候住在洛杉矶玫瑰花圃外的地下室里,她趁房东太太去做礼拜,偷偷地潜进房东的厨房为他做饭菜,事后还要花两三个小时清洁打扫消除气味。费了如此周折,只是为了心爱的他,蒸那么一碗最家常的芙蓉蛋羹。
韦行云以最快的速度冲上楼,打通了电话,不待对方开口寒暄,便道:“侯军,展眉在N城!我确定!你不要再将搜索范围放在那些高级行政楼、高尚住宅区……你去找一找服务行业。”
“服务行业?不会吧?韦总,你不会是说展眉在做那些所谓的服务行业吧?”
“你小子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我指的是打扫卫生做做清洁这类的家政公司!”
对方沉默了许久,才犹豫着说:“我想象不出来你说的展眉会去做这类的工作……”
“我不需要你的想象,我需要你将全市的家政工都排查一遍。我明天上午上班之前,要在桌上看到一份与展眉年纪相当容貌相似的所有家政工的数据!”
“韦总……”
电话挂断了。
韦行云颓然坐到书房书桌前,他的手搁在乌木桌面上,指腹轻轻地扫过细密的木头纹理。他想象着今天的某个时刻,展眉的手也曾经这样地抚触过这片桌面,仿佛那些微不可见的纹路里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曾经在这张桌前,第一次狠狠地伤害了她。然后,在常年四季温暖如春的异国他乡,再一次彻底地伤害了她。将她破碎成一片片的碎片,消失在他的世界。一瞬间,胸口闷闷地,他的心也裂成了细细的碎片。
如果他回国回N城的全部意义,如果他赎回韦宅的全部意义,如果他常年住在韦宅的全部意义,就是为了等她,等她来伤害他。她会相信么?
她当然不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