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办公室，她从来没有来过。派送信件快递时都是直接交给他的秘书，由他的秘书签字接收。
他的办公室不像陆蓝玫的那般奢靡夸张，像总统套房一样。也不像展桐的办公室那样的凌乱，宛若艺术工作室一般。
他的办公室，仿佛他的人一样，独特，初初看上去冷冽而硬朗，线条简洁，干净整洁，没有过多的装饰。
一整面的黑紫檀色书柜里整齐地码着书和文件。黑色皮面大班椅。黑紫檀色大班桌。桌前摆着两张客椅。
他的办公桌上，跟他花涯路七号的书房书桌上，几乎一模一样，笔记本电脑，文件筐，笔架。此外，有一张相框，是唯一的点缀。
她转到相框的正面，不出她所料，相框里镶嵌的是小眉的照片。
那个小孩子应该六七岁的模样，看不出与他有无血缘关系。但是明显看得出的，是他对小眉的宠爱。他最重要的家中和工作场所，在最显眼的位置，都摆着她的照片。
她恍然惊觉，心里的那丝酸楚，竟不知不觉地探出了头。
她痛恨自己，痛恨自己心底压抑不住的那股酸意，她竟然在吃一个小孩子的醋！她有什么理由为他，为这一个她恨着的人念念难忘？
她转身而去，她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去做。除了目前现下的修枝剪叶，她还要深谋细划，她要夺回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
大号的修枝剪，柄长。她转圜之际，无意之间，“啪嗒！”有一样东西被修枝剪扫落，直坠到地毯上的声音，她连忙低身拣了起来。是那装着小女孩笑容的相框。
她将相框摆回到桌上时，心中某个隐秘处突地一跳，鬼使神差地捻了一下相框背后的支撑脚。小女孩的笑容隐没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张“全家福”。
背景是悠仙美地的碧林深深，清风缓缓，画面上的两个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她半蹲在前，怀中抱着一只和她一样呆萌的小灰兔子。而他大概是匆匆地从相机后面跑到镜头里，还保持着刚刚就位的动作，笑容同样天真无邪。只是他手中拎着的那只小兔子，被惊得拼命挣扎。
她想起了那段仿似水晶一般纯净透明的恋爱时光。
原来他也深深地保留那段时光的记忆！
那段时光因为懵懂，也更快乐。每一次拍照片她都咧嘴大笑，笑得嘴角都快撕到耳朵上去了，她一点儿都不再在乎在他眼前的形象了。
在洛杉矶的时候，韦行云自从悠仙美地森林大火之后，对展眉更加呵护备至。每天几乎不让她单独行动，他不辞劳苦地陪着她送社区报纸，送披萨外卖。她在图书馆做清扫，他就坐在那里安静地看书。等她工作结束，无论多晚必定送她回家，站在玫瑰花圃外看着她走进地下室的门，才安心地转身离去。
展眉提出抗议，他不听，甚至建议展眉专心学业，别为了生活费到处打工。他反正有了正式工作了，节省一下，又不是养不起她们母女。
但是展眉死活不肯，她有她的计算。至少当时那种状况，她必须坚持靠自己独立。廖静莲为了展青山付出了大半辈子，结果临老了，还是靠不住。所以她自己明白，任何时候，依靠任何他人的生活都是靠不住的。只有自己，才能靠得住。
但是，这话她没有对韦行云说。所以他们争论之后，还是她打她的工，赚自己的钱。韦行云要做外援，要做护花使者，随他的便。
好不容易有一段休息时间，她在他工作后另租的公寓里，烧饭，整理，洗衣。他给她打下手，跑前跑后，卖萌逗乐。
她蒸的蛋羹，滑嫩如凝脂，他每每贪恋得赞不绝口。他按摩的技艺越来越纯熟，在她工作后疲惫劳累的时候替她揉捏推拿、松筋舒骨。
他的手通常不老实，推拿按摩着，就信马由缰，到处乱溜，她回头送给他一个顶上栗或者扫堂腿，他又老实一段时间……
年轻激情的爱恋，缱绻缠绵的时候总是有的。但是过去的时光越是甜蜜，反衬得今天的日子越是苦冽，越让人不敢回过头去瞭望。忆苦可以思甜，但是忆甜令人想起来的却只能是更多的怅然、惘然。
终于，展眉将相框重新放到桌上，转身去修理枝叶。
“咔咔咔”的剪枝声，单调而无趣。她将枯枝败叶收集到垃圾袋里，给消瘦的花木在土壤中施了点儿植物肥，然后拿起水壶给它们一一地淋水。
本来萎靡而显疲态的花木，经过她的手，魔术一般地重新焕发了精神。环顾四周，她生出一种难得的成就感来：嫩生生的绿萝，肥壮壮的滴水观音，优雅的散尾葵，红艳艳的红掌，高挑的巴西木……还有一张硬朗而迷离的脸，脸上一双带着点儿疼痛带着点儿迷失的星眸，微微地敛着。睫毛的光影在清矍的脸上微微地颤动，嘴唇紧紧地抿成薄薄的一条细线，勾勒出曲线坚毅的下巴以及下巴上一道隐约得见的美人沟。
她心中揣然一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她太过于沉迷手头的工作，竟然没有留意到他走了进来！
她一时拿不准他已经进来多久，就这样目光迷离地盯着她望了多久？他不是常常一消失就是三天五天吗？这一次倒是例外，才走了两天就突然回来了？
但是和他独处一室的气氛让她尴尬，她心中揣揣的情绪更炽，提着垃圾袋和修枝剪，强自镇定地避过他的身边，就要走出去。
谁知道他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对不起，韦总。”她敛首低头。想要从他另一侧走过去。
他却突然抬脚，后跟一勾，那扇双开大门砰然阖上。
她瞪大双眼，低声惊呼：“韦总，我要……”
“什么？”韦行云低声问：“你要什么？”
“韦总，我还要工作……”
“别叫我韦总！”他的声音低沉，但是带着暴怒。他的双手一下子钳制住了她的双肩，手中的垃圾袋和修枝剪、水壶骤然掉落到地毯上，洒落一地。展眉惊讶地低头看着一地狼藉。
他用手狠命地抬起她的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