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静舟一进屋,袁又圆就后悔了,因为她发现,自己那凌乱得像被狗刨过的屋子,根本配不上吉静舟的盛世美颜。
他进来,随便往屋子里一站,就像走错了摄影棚,屋里哪哪都跟他的气场不合,包括袁又圆本人。
袁又圆感觉自己站在他面前,就像一只破麻袋。她真的很生气,自己的长相明明可以打九十分的啊!气质这个东西,真是太要命了,它会分分钟洞穿你的出身,你来自哪个阶层,以及你孱弱虚空的内心。
而吉静舟往那里一站,他就是整个宇宙的中心,无需讨好,无需妥协。
袁又圆真是非常的绝望。
她绝望得忘了客套,说一句,你坐。
吉静舟便自己找地方坐了,选了屋中最舒服最自然的一个地方,那个唯一的深红色单人沙发。
他坐下来,微微曲起身子,向袁又圆看似谦卑,其实是宽容地一笑。
他说,我们的交易看来已经达成了,是吗?
袁又圆吐一口气,她说,那你先告诉我,如何帮我要回那十五万。
她说,那个秘书会听你的吗?她应该只听命于自己的老板莫新吧?
区区十五万而已,她犯不着得罪我。吉静舟说,忘了告诉你,我哥哥对我很好。
袁又圆盯着他,不说话。
吉静舟又宽容地一笑,轻柔地说,所以你尽管放心,我之前不肯帮你,只是不想帮而已,但现在,我决定帮你了。
因为你想从我这里听故事?袁又圆说。
吉静舟眉头微微一皱,你的意思是,你只是在编故事么?
袁又圆吓了一跳,赶紧说,怎么可能?你的特异功能也是我编出来的么?
吉静舟沉默,半晌后,他说,不瞒你说,我为此深深地苦恼。
袁又圆暗自松了口气,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因为刚才她差一点就说漏了嘴。
她定了定神,在床边坐下来,这是距吉静舟最近的方位,但却不用直视他的眼睛,因为她怕一与他对视,故事,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这真的只是个故事。
袁又圆今年二十六岁,没错,她数次强调了她的年龄。在她十八岁那年,上高三,一群人来找父亲要赌债,把家里的电视机都给抬走了,那是家里唯一值点钱的东西。
袁又圆吓得不敢回去,就站在楼下,看着一群人冲进她破败的家里,一顿乱砸。
东西砸完了,钱也是拿不出来,那群人便把父亲押到阳台上,脱光他的衣服只剩下内裤,绑了一个夜壶在他头顶,又吊了一把扫帚在他胯下,他们让他伸开双臂作凌空飞翔状,并一边飞翔一边对着楼下大喊:我是我妈和我爷爷生的狗杂种……
父亲便真的喊了,为了保命,毫不犹豫。喊了一遍又一遍,如嚎丧的乌鸦。
全院的邻居都跑出来瞧热闹,又惊奇又鄙夷又兴奋。而作为那个当众出丑男人的女儿,袁又圆也成为大家的焦点,众人瞧一眼楼上,再瞧一眼袁又圆,瞧一眼袁又圆,又瞧一眼楼上。
那是一个有意思的下午,邻居们都这么认为,没有人对那个十八岁的少女表示同情。
而袁又圆那颗敏感脆弱的少女心,便在那个下午被撞得稀碎,从此再也无法拼凑。也从此,无坚不摧。
……
袁又圆稳稳地叙述着,吉静舟稳稳地听着,至少到目前为止,袁又圆讲的故事与吉静舟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但他并没有任何异议。
袁又圆讲到这里停顿了片刻,默默地吸了一口气,这才接着讲下去。
就在那个下午,袁又圆离家出走,尽管第二天有一场重要的考试。
她在一家不要门票的公园里坐了很久,天渐渐黑了,还下起小雨,她不得不钻进儿童游乐城堡里,城堡只供学龄前儿童玩耍,袁又圆钻进去被卡得转不过身,但是好在不用淋雨了。
她甚至打算在这里过一夜。蜷缩在城堡里,闻着若有若无的塑料和尿骚混合的气味,她不知不觉地睡着。
然后,天空劈下来一道闪电,紧接着伴随着咿咿呀呀,好象是有人打开一扇千年木门的声音将她惊醒。
她睁开眼睛,发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天空像被水洗过似的干净而透明,更令她惊讶的是,天亮了。而她分明觉得,自己睡着不超过五分钟。
她抬头,盯着天空发呆。
这时一个又小又坚硬的东西从天而降,砸在她脚边,还冒起一股青烟。
她第一个反应是,炸弹!但是身体卡在狭窄的城堡门洞里,想逃跑却动弹不得。
那个又小又硬的东西持续在她脚边冒着青烟,发出嗤嗤嗤的声音。
袁又圆总算让自己的身体脱出城堡,正要拔脚逃走时,青烟停止,嗤嗤嗤的声音也停止。
她忍不住回头,只见那个东西此刻竟打开来,并舒展成几瓣,像一朵烧焦了的花。
她迟疑了,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逃命,但就是迈不开脚步。她慢慢蹲下来,试探着靠近那朵花,想要捡起来一看究竟。然而就在她的指尖离那朵花只有0.001厘米的距离时,嗖地一声,那朵花就在她眼皮底下消失,跟电影特效一样。而留在原地的,是一张纸条。
说到这里,袁又圆再次顿住。
这一次,吉静舟终于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
然后他问,纸条上写着什么?
袁又圆吞了口唾沫,她说,你猜。
吉静舟不说话,就那么冷冷地盯着她。
袁又圆只得放弃与他的互动,清了清嗓子才说,纸条上写,找到那个有天眼的男子,便是你的同路人。让他来见我,你便能得到回报。夜白。
袁又圆说,我不明白纸条上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遇见你后,我明白了。我是夜白派来帮助你的人。把你带到他身边,你所有的困惑都将迎刃而解,而你也是帮助我的同路人,帮我……要回那十五万。
吉静舟没有说话,却在这时忽然站了起来。
袁又圆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直到吉静舟去开门,袁又圆这才觉出不妙,赶紧叫住他,你干什么?……这就走了?
吉静舟没有理她,继续拉开房门。
袁又圆一个箭步扑上去,抓住吉静舟的胳膊。
等等!袁又圆说,你就不好奇吗?你就不想知道点什么吗?也许……也许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事呢……
什么想不通的事?吉静舟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嘴角卷起一丝讥诮,想不通你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编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