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一直当自己在做梦。
权衡从北京回来一直到现在都是他做的一场梦,美好到终有一刻会笑着醒来的梦。
打通韩婧电话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的梦结束了。
结果没有,他沉醉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无法自拔。他在睡梦里将自己催眠,暗示自己再睡得沉一点,永远不要醒来。
可是他有多么如痴如醉地活在权衡给予他的美好中,他就有多么清醒地知道,梦境破灭的那一天,就是韩婧来找他的那一天。
他抗拒那一天的到来,却也无时不刻在等待。
然而他没有等来韩婧,却等来了另一个人。
权衡上午有一场同学聚会,他想陪着程时,本要借口推脱掉的。程时觉得这样不好,不必因为他而失去自己的生活,他们都是自由的人,彼此不该成为对方的束缚。
“那你和我一起去。”
“我又不认识你那帮同学,我去了不是尴尬嘛。再说我也不喜欢热闹的场合,我去了只怕冷场。”
“那你自己解决午饭,我就去聚一聚,下午还有什么活动我就不参与了。”
“别,你玩你的,不用管我,我又不是弱智,需要你随时照顾着。”
“如果是这样,你变成弱智也不错。”
程时瞋了他一眼,笑着说,“快去吧,该迟到了。”
“嗯。”
“不过你背个书包干嘛,又不是出远门。”
权衡看了眼背包说,“没什么,就手机充电宝什么的。”
“哦。”
权衡轻弹了下程时的脑壳,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干嘛?”
权衡又点了点自己的脸蛋。
程时不好再装天真无邪,于是抱住他的头,把嘴唇猛贴在权衡的脸上,还用力吸了一口。权衡大叫着终于挣脱程时的魔爪,一脸嫌弃地擦着脸上的口水。
程时看到权衡脸上一个深深的红印,笑着移开了视线。
权衡走后,他如孤魂一般游荡在没有生气的房子里。
程时发现自己的生活如果离开权衡,就变得百无聊赖。他关上电视,预备打扫打扫房子,刚擦完桌子就觉得累,倒在沙发上像一只懒猫一样侧着身子打盹。
妈在家的时候,是怎么坚持每天都打扫房子呢,只是几天没有清理,看电视都觉得灰蒙蒙的,那是灰尘么?还好权衡有洁癖,不然他的卧室与猪圈无异。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抽出塞在沙发边沿的纸条,他妈在去外公外婆之前给他留的。说好的去几天,怎么这么久了也没回来,一通电话也没打。
外公外婆住在乡下,他不常去,只有逢年过节见上几回面。
当时爸和权叔叔都是是城里来下乡的青年,爸爸和妈情投意合,成了之后几经波折回到了爸的故乡。外公外婆自然舍不得,也不喜欢这个城里的女婿,一开始是极力反对的,他们思想守旧,觉得在乡里找个不错的嫁了已然很好,城里的他们乡下人不敢高攀。
听爸爸说,为了娶到妈妈,他还在寒冬腊月里给认定了的岳丈岳母下跪磕头。直到后来妈妈哭着说自己怀了孩子,未婚先孕在那时是极不光彩的事,两老也不敢声张,愤怒也好,心痛也好,打骂也好,最后只能认命。
外公外婆只有他妈这么一个姑娘嫁到了城里来。其他的子女都在乡下完成了他们的婚姻。如今几代同堂,承欢膝下,自是没有功夫心疼城里的外孙。
程时也自然是跟爷爷奶奶更亲,只是二老早逝。他时常胡思乱想,善良的人都活不太长,包括爸爸,而妈却好端端活到现在。他每每想到这个地方,就会用力掐一下自己,骂着自己就算再怎么讨厌也不能这么诅咒她。
他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她拨个电话。
就在他犹豫着的时候,一通未知号码的电话显示在他的手机上。
“喂?”
“是我,权衡的妈妈。”
“……”程时腾得起身。
“你在家吧?”
程时眼珠动了动,不安地说:“嗯。”
“正好,我在你家门口。”
程时挂上电话的时候,还没有从刚才的不安中缓过来,他紧张地看向门口。
程时稍微整理了下仪表,把门打开。
严惠兰没怎么变,依然是冷漠到想让人保持距离的样子。只是外型上多少有些变化,她本就是极为干练雷厉风行的事业型女性,如今褪去了当初婚姻的挫败,在工作上又是顺风顺水,自然闪耀着成功女性的自信光彩。
程时看着她只挎了个包,身旁并没有行李,或者是把行李放在了旅店,总之他能判断严阿姨不是回来久住的。并且上次韩婧在聚会上说他们举家迁到了北京,她的工作应该在北京有了着落并且已经很稳定,这次回来肯定是临时起意。
再看她一身上班女性的黑白装束,程时猜她是匆忙赶来,而严惠兰此行的目的他也猜到了八九分。韩婧回了北京,严阿姨就赶了过来,还能有什么蹊跷。
“阿姨,先进来吧。”
“您要喝些什么?茶?”
“不用客气,一杯水就好,我们也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严惠兰坐在沙发上笑着说。
程时心里嘲讽,一边倒水一边说:“是啊,这么多年的邻居,搬了家我们都不知道。”
严惠兰的笑有点僵,“那要怪谁呢?”
程时顿了顿。
如果韩婧对他和权衡产生了怀疑,在严阿姨面前她又能说什么,没有人会想听到别人说自己的儿子喜欢男人,更别说没有根本的证据。
如果韩婧对权衡有意思,这么说她岂不是自取灭亡,她才不会那么蠢。那她说了什么让严阿姨二话不说赶了过来?或者韩婧什么也没说,可是严阿姨知道权衡回来是和朋友们聚一聚的,没有理由一脸兴师问罪的样子跑到他家来。
他的疑问在严惠兰开口进入正题后有了答案。
他把水递给她,严惠兰喝了一口说:“坐,我们谈谈。”
神色淡漠,但程时看得出来她比他还要紧张。
他坐了下来。
“你……不,权衡和你住在一起了?”
程时心里虽然咯噔一下,却是豁然开朗了。
韩婧的所为没错,手段像极了聚会那天的旁敲侧击。而在此刻,程时也明白了,严阿姨知道了他和权衡的关系,之前的许多事情也都有了解释,那些他不问权衡要的解释,今天会一一由严阿姨来给予。
“我们不只住在一起。”
程时不卑不亢地直视着对面越发严肃的人说。
“什么?”
“我们在一起了。”
严惠兰好似听到天底下最大的笑话,眼角的细纹堆积起来。
“在一起?怎么在一起?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就是您以为的那个意思。”
“在一起,两个男人怎么在一起!你告诉我!”
严惠兰脸上终于一丝笑意也无,只剩震惊和苍凉。
程时不忍,低了头,但声音坚定。
“阿姨,我知道你不会理解,但我们没有错。”
“你们自以为没有错就是你们最大的错!”
凉水浇到脸上,程时来不及躲闪。他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她,湿答答的头发滴着水珠,一颗颗晶莹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