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觉得这杯水够凉,仿似浇灭了他所有的烦躁和火焰。
他不是被扇了两耳光,再给一笔巨款就哭哭啼啼撕掉支票,从此逃走的小媳妇,他是要给权衡幸福的男人。
面对眼前棒打鸳鸯的狠毒桥段的封建大家长,他要顶天立地一点。
严惠兰瞪着他,就像程时是始作俑者,是把他儿子拉下火坑的阴曹鬼差。
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谁都懂,可大多明智的家长会当面指责自己的孩子,可也有一部分人宁可回去再教训孩子,也要先把参与事件的孩子狠狠修理一下,她以为那是作为母亲的指责,是爱护孩子的表现,其实不然,孩子会因为她的行为承担自己的愧疚,别人的仇视,继而转化成对自己母亲的怨恨。
自以为是的爱总会蒙蔽人的双眼,以伤害别人的方式维持的爱的框架,最终还是会破碎坍塌。
“阿姨你冷静一点,谈判要继续下去的话,您不能先乱了阵脚。”
严惠兰听出话里的讥讽,气的浑身颤抖。
她从不曾想过,眼前她几乎看着长大的孩子,会是她今生最大的对手,和她争夺唯一的亲人。难道是报应?因为她也抢走了他的至亲之人。
程时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诚恳地说:“权衡曾经说过,这个家只剩你和他了。他无论如何也不会丢下你。我从来没有和你分享权衡的意思,他永远是你的儿子。”
严惠兰好像想起了那些相依度日的往事,下巴颤动,泪光浮动。
她憔悴的眼神望着程时,“程时,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你就把儿子还给我,阿姨在世上除了他还剩下什么?”
程时摇摇头,“你爱他,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可是我也爱他,因为他是我的爱人。你应该高兴不是吗,除了你,这个世上还有人爱他珍惜他。”
“但那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可以是任何一个好姑娘。我相信权衡只是一时糊涂,他会好起来的。阿姨求你,把他还给我。”
“阿姨这不是病,这是你给他的,他与生俱来的东西。如果有可能,我们宁愿不要,我们可以选择你们认为的正常的生活。可是世界给了我们这样的东西却又嫌弃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
程时泪眼朦胧,指控着严阿姨却像是在控诉着全世界。
严惠兰不懂那东西是什么,她只想儿子回到她身边,从此和程时了无联系。
她靠近程时,拉住程时的手,再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恸,眼泪簌簌而落,几乎跪倒。
程时从来没见过这么慌张这么绝望的严阿姨,眼泪也不觉滚滚而下。
“阿姨知道,当初我们搬过来的时候,你们程家很照顾我们,后来他爸走了,我脾气坏,也害你受了不少苦,那时候我们家那么困难,你们背地里通过权衡接济我们家,我也知道。阿姨太自尊,一直没和你们说声谢谢。如果可以,我很愿意和你们做一辈子邻居,想着以后富裕了,好好报答你们。可是……可是那晚,我在阳台上面看见……看见你和权衡……”
严惠兰泣不成声,程时扶着她说,“别说了,别说了……”
她摇头,“后来,我打他,打得那么狠他也不哭,他求我原谅,求我成全,我怎么能答应。我说明天就搬家,他哭,跪着求我,让我不要搬家,我怕他死不悔改,就说他再和你有瓜葛我就把一切告诉你妈,你会受到多大的伤害让他好好想想。他哭了一整夜,却不敢再说让我成全你们的话。那一刻,我有多么心灰意冷,你知道吗,他对你的感情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每天都像看犯人一样看着他,害怕从此失去他……”
严惠兰每说一句,就像刀子插在心上,程时疼的喘不过气来。
“在北京的时候,他想打破我和他之间的约定,他要回来见你。我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不管是你妈知道也好还是全天下人都知道也好,他铁了心地要见你。为了拦住他,我自杀,那时我肯定疯了,手腕上那么深的口子。”
程时低头去看严惠兰手腕上的疤痕,透过泪眼震惊地看着她。
“他吓坏了,哭着说再也不见你,只要我好好的。后来他没再说过要见你,可是他也像死了一样,很少和我说话。我渴了,就给我倒水,我饿了,就喂我吃饭,我脖子酸,就给我揉,他不哭,也不笑,我怕他憋出病来,就让他出去散散心,正好韩婧也说有同学聚会,他说他哪儿也不去,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我不是不心疼他,最后让他回来参加聚会,心想着就一两天,而且还有韩婧陪着,临走前还特地嘱咐她,不要在外边待久了。阿姨知道你很自尊,当初我们一句话没说就搬走,你肯定恨着权衡,权衡也答应我不再见你,我虽然担心,却还是觉得你们的缘分尽了,你们不可能再在一起。可是……现在,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程时像被掏了灵魂,擦擦眼泪说,“阿姨你说这些,只会让我更加觉得我们彼此相爱。”
严惠兰的发丝垂在额前,泪水粘在苍老的脸上。
“我知道,可是我也想让你知道我承受着多大的痛苦,是,你们相爱,可你们的爱情摧毁的不仅是我,还有你们自己和两个家庭。你们离开彼此,为什么不可以幸福?难道苦苦守着爱的人就是幸福?”
“我们的家庭都不是完整的,所以我们才知道彼此相爱相守是多么可贵的事情。在一起也许不会百分百幸福,但分开我们百分百会不幸福。那百分之几的不会幸福,是你给我们的。
“我终于明白了权衡的言不由衷和义无反顾,他那么爱你,你却利用他的爱达到你的目的。你把自己婚姻的失败嫁祸给他,让他承受着那个年纪不该有的负罪感,你却从来不问罪自己。你害怕无关紧要的眼光,你想要儿子拥有你不曾拥有的圆满的婚姻,权衡是你操纵的木偶还是你弥补错误的工具?”
严惠兰泪如雨下,她没有话拿来应对,无助地摇着头。
程时平静地把严惠兰抱住,“阿姨你爱权衡吗?”
“没有人比我更爱他。”
“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爱他不应该是让他幸福快乐吗?可是现在他却在痛苦里煎熬,在怨恨里挣扎,你不是爱他吗,怎么没能用你的爱拯救他?”
严惠兰一步步被击败,她忘了来找程时的初衷。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仿佛心底有太多的悲伤需要宣泄。她说到底是一个母亲,渐渐苍老,回想起以前对权衡做的种种,无时无刻不在忏悔。
程时拉开她,直视她的眼睛,“他需要的爱,我都可以给,只有一样我给不了,那是你的爱,我替代不了也抢不走。”
严惠兰渐渐平静,手指不自觉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
“既然无法挽回过去,就挽回现在。我们永远等您,和您的祝福。”
两人的泪痕渐干,严惠兰无力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程时目送着她的背影。
严惠兰突然停住,回头深深望了程时一眼,才一步步转身离去。
程时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可酸气冲击着鼻腔,鼻翼还是忍不住扇动,眼泪挂在眼角。
“权衡你这个傻瓜……”
权衡在饭桌上心不在焉地吃饭,同桌的同学怎么活跃气氛他也没反应。
“喂权衡,你怎么了?”
“啊?哦,郝翊,我正有事要和你说。”
众人面面相觑,郝翊摸不着状况地看着权衡。
“我知道你舅舅在中心医院工作,我……。”
一桌子人鸦雀无声,面露惊色。
郝翊紧张地问他:“权衡你该不会……你看着好好的啊,怎么会……你怎么不早点和兄弟我说!”
权衡看着红了眼眶的郝翊,愣了愣,说:“你是巴不得我早点挂还是怎么着?我什么事儿也没有。”
郝翊尴尬地揉揉眼睛,红着脸问,“那为什么?”
“额,我妈,我妈颈椎有点问题,看了几个医生没什么效果,就想着你舅舅是主任,经验丰富,又认识那么多医生,想问问有什么办法。”
“是这个啊,没问题,回头我带你去。”
“好,谢谢。”
“跟我还客气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