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时和权衡把竹海松涛和怪石崖壁等有名的景点都一一玩过,趁天黑之前下了山。山下的夜市果然行人如织,热闹非凡。
程时这个吃货自然要一家一家扫荡过,权衡扶着孕妇似的他,穿过人群,穿过挂满灯笼的老街,走上通向蔺宅的梧桐林小道。
程时把辣炒年糕塞满了嘴,一边满足地咀嚼一边冲权衡笑。
“你晚上的时候想把小权衡辣罢工吗?”
“我呸!”程时揍了权衡一拳,“今晚你要是敢喂我吃小权衡,我就让你体会到什么叫操了马蜂窝的感觉。”
“歹毒的媳妇儿。”
“谁是你媳妇儿?”
“我是你媳妇儿。”
权衡笑着揉乱程时的碎发,看着程时与立雪相似的面孔,心里满溢着负罪感,可还是要开心地笑着,不是强颜欢笑,而是痛苦与快乐并存,而此刻的快乐大于痛苦罢了。
程时终于吃完手上血糊一样的东西,满意地打了个响嗝。他眼睛一转,突发奇想,要和权衡玩一个游戏。
“大半夜的你要捉迷藏还是丢手绢啊,幼稚不幼稚。”
“不是不是。”程时牵起权衡的手,“我牵着你,你闭上眼睛,不许睁开,你要是因为害怕中途睁开了眼睛,说明你不信赖我,后果自负。”
“这条路本来就黑,你就是不闭上眼睛也差不多跟瞎子没区别了。”
程时撒娇,“你到底玩不玩!”
权衡没办法,伸出手,待程时温热的手掌握紧,没有任何犹豫地闭上了眼睛。
“我开始了啊,跟我回家,小媳妇儿,相公不会让你摔着的。”
“好,等我们回家,媳妇儿我……好好服侍相公。”
程时听着加重的“服侍”二字,抖了一下,今晚大概是要决战到天明了。
权衡随着程时慢悠悠地走着,他发现闭上眼睛能听见很多细微却放大了似的声音,虫鸣风声翅膀的扑棱声,和程时均匀起落的呼吸,都变得无比清晰。
他没有丝毫忐忑的心情,他不担心前面会有石头绊脚,有沟渠需要跨过,他知道程时会仔细看路,保护好他。人在黑暗的环境中会本能地失去平衡,本能地感到无助恐惧,但是权衡没有,他无比放心地把全部都交由了程时,包括他的性命,所以他无所畏惧。
程时坏笑着看着权衡,突然加快了步伐,甚至跑了起来,权衡握住他的手跟着跑了起来。风声在耳边呼呼刮过,脚下的沙石作响,梧桐树叶时而落在他的肩膀,溪流也开始流淌地轻快。
程时边跑边叫:“权衡,你怕吗!”
“我——一点儿——也不怕——”
两个人傻子似的在乡间的小道奔跑穿梭,大喊大叫,仿佛要告诉全世界的人,此刻他们无比快乐和幸福。
程时这么做,是为了告诉权衡,他也是男人,他有保护权衡的能力,只要权衡相信他依靠他,他就可以竭尽所能地不让权衡涉险受伤。这才是平等的存在于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所有的苦难疼痛,他都有责任和权衡一起分担。
到了蔺宅门口,月光从灰色的云彩中乍泄,照在两人白里透红的脸上。
程时喘着气,“睁开眼睛吧。”
当权衡缓缓睁开眼时,他有一阵的眩晕,然后模糊的视野渐渐明朗,程时在他眼前举着一副绳扣,笑得灿烂。
“注连绳?”
“嗯,咱们咱们在圣安寺求的,说是能驱鬼避煞,不闹灾祸,那个高僧还说我的姻缘困境或许会因此得解呢。”
“我要说高僧的不是你又得呛我了,这绳扣……难不成咱俩一人一个戴在手上?”
“想得美,谁要和你戴情侣绳扣。没听高僧说嘛,这注连绳是要挂在门环或者门栓上的。你的呢?”
权衡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那副注连绳,程时嗤笑,“不相信还当宝贝似的揣兜里。”
“谁宝贝了?我只是随便放兜里了。”
程时一字一顿,阴测测地说:“你敢不宝贝?”
权衡忙说,“不敢,等会儿我就找个精致的盒子,把它供放进去。”
“不行,咱们得把绳子挂在门上,驱邪祈福!”
“你挂就得了,这个,我得留在身上。”
程时想了想,点头说:“那好吧。”
说完程时就把注连绳挂在了蔺宅度着烘漆的门环上,还绕了一圈打了个结,生怕它轻易掉了下来。
程时傻傻地冲着权衡笑,仿佛在这里,他们俩像完成了一项什么庄重的事情,这注连绳就像两枚戒指,将两人牢牢拴在了一起似的。
进了家门,看见蔺焕萍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等着他们。
“妈,怎么还不睡?”
听见儿子的关心,蔺焕萍的心结终于解了,他选择告诉儿子一切不是为了让自己好过,儿子从仇恨中解脱才是她说出真相的目的。
蔺焕萍笑着起身,“还早,我想等你们回来。”
蔺焕萍眼前一黑,突然一阵眩晕,眼前的世界都有些错乱颠倒。权衡忙在蔺焕萍倒地之前扶住了她。
“阿姨,你怎么了?”
“妈,你脸色好差,是不是生病了?”
蔺焕萍强撑着,苍白如纸的脸上汗流不止,她微笑,“没事儿,昨晚上着凉了,有点不舒服。”
“这哪里是不舒服!”程时用脸贴了贴蔺焕萍的额头,“这么烫,妈你发烧了,咱们去医院。”
“刚刚在夜市那边我看见了卫生所,这种感冒应该可以看的,阿姨,我去拿件衣服,等我一下。”
蔺焕萍按住权衡,她知道自己才不是发烧感冒,这只是剧烈疼痛地反应。
“不用,真不用,我吃点退烧药就好了。”
程时知道妈妈和他一样,自从爸爸和立雪死后都不愿意踏足医院一步,哪怕是一个小诊所,都会觉得自己触碰到了死亡的边缘。
“好,好,咱们不去医院,但现在得吃药,我和权衡守着你,直到你退烧为止,如果这一夜仍不见好转,明天说什么都得和我们去医院。”
蔺焕萍想着不让他们这么辛苦,可看着程时不容置喙的眼神,便收了话,点了点头。反正这痛,来的快去的也快,暂时是不会有事的。
蔺焕萍喝下药躺在床上,程时在她头上贴了一个退热贴,握住她的手,发现妈妈的手布满了老茧。
“妈,你是来乡下改造了吗?好好的手变这么粗糙,我都不想握你的手了。”
蔺焕萍被逗得直笑,紧紧握住程时的手,“我儿子的手这么白净,以后一定是坐办公室拿笔杆子的。”
母子俩这么多年针锋相对,从来没有以这样正常的模式相处过,可是当一切冰释前嫌,他们却像忘记了多年的嫌隙隔阂,一如人世间最平凡的母子,说着最平凡的家常话。
这其中的心酸,只有他们心里知晓,往后的时光还长,他们可以慢慢补回来。程时在心里这么想。
权衡坐下,也握住蔺焕萍的手。
蔺焕萍脸上现出从未出现过的幸福神色,“我好像,白捡了一个这么帅这么优秀的儿子。”
程时这个爱吃醋的体质,“我不帅不优秀吗?”
“儿子,你负责体贴和可爱就好了,那个……电脑上不是说,你的角色应该具备这些特质吗?”
程时顿时石化,妈妈提前回来是为了做功课吗?
权衡愣了一下,随即憋着笑,看来阿姨真的挺开放,眼力和判断力也是一绝。
程时脸羞的通红,“妈,你还是赶紧睡吧。”
蔺焕萍也红了把老脸,可是这关乎儿子的性福,她又觉得儿子在这方面没有什么经验,她和儿子这么多年可有可无的交流中不可能涉及这些,她害怕单纯的儿子啥也不懂。
程时看着笑得不能自已的权衡,白眼要掀翻天灵盖,“妈,咱们打住哈。”
蔺焕萍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跟妈说也不要紧,妈是过来人。”
程时羞恼地把头埋在被子里,闷着大叫,“我不说我不说!”
蔺焕萍心下了然,虽然有些失落,但是转念又觉得没什么,只要两个人彼此相守,比任何都来得强。
“好好好,妈不说了,我看我这感冒呀,不到明天早上肯定就好了,有你两个陪着,比啥药都管用。咱们……咱们明天回城里吧,我也好些时候没回去了,儿子,估计你把家弄成猪窝了。”
程时窜出来,笑着说:“没关系,反正有权衡跟着后面拾掇。”
蔺焕萍一脸我懂你我理解你的表情看向权衡,权衡也一副我懂阿姨的辛苦真是难为阿姨了的表情回应蔺焕萍。
“那咱们明天要不要带点小吃特产回去?许莹和王进肯定巴巴着等我们回去呢。”
“王进,新朋友吗?没听你说起过。”
权衡应到:“是,等阿姨回去了就知道了,是个特别可爱有趣的男生。”
“那好,咱们明天打早起来,乘最早的一班车回去。”
程时叫唤,“赶那么早干嘛呀,我可起不来。”
蔺焕萍看向权衡,权衡表示没问题。
程时哇哇叫着,“不行,我起不来的,妈你已经开始偏心了,你要知道,权衡只能算你的儿媳妇。”
权衡反击,“是女婿还是儿媳妇儿,得靠‘实力’说话呀。”
蔺焕萍觉得挺有道理的,“是啊,儿子,我觉得小衡说的没错呀。”
“……”
“……”
蔺焕萍的房间亮着老式的钨丝灯泡,昏黄中透着温暖,几个人说说笑笑,身影在灯光中摇摇曳曳,蔺焕萍在沉睡的一刻前向上苍祈求,让这一刻永驻,或者让时光再慢一点,让她再好好陪着他们走一段,直到她真正无力承受苦痛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