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莹躺在阳台的懒人椅上,轻轻摇着,夏日炙热的阳光灼烤着面目,脸色微微发红,眼睛无神地盯着太阳,热烈的光线刺激着瞳孔,她却一点闭的意思也没有,因干涩疼痛而不停地分泌着眼泪。
在眼睛瞎了之前,她转移了视线,眼前一片漆黑,约莫几分钟才缓过来。
她看见权彦平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小区门口慢慢走来,她面无表情地起身,下了楼。
“权叔叔。”许莹叫住了他,王进坐在楼梯口,看见爸爸回来也跑了过来。
王进碰到了许莹裸露的手臂,许莹受惊似的挪开了一步,与王进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小莹……”权彦平声音沙哑。
“你去见了权衡?”
权彦平点点头,“他恨不得,杀了我。”
“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去见他。”
“他让我,永远消失,永远不要去打扰他的生活。”
许莹看了眼王进,神情淡漠,声音冷冽,“那就消失吧,带着我一起消失。”
权彦平愣住,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陌生的小莹。
她早就下了决定,万一她认为对的那个人事实上并不正确,她会伤的更深。如果伤的更深,她就和那个错的人生生世世在一起,若是那个错的人愿意的话。因为她要用余生,为她错误的选择,折磨自己来赎罪。
“王进,你愿意吗?”许莹冷冷看着懵懂的王进。
王进轻轻点了下头。
程时小心地替权衡包扎脚下的伤口,权衡沉默地靠在沙发上。
程时心疼地看着权衡脚上一道道口子,“消失了这么多年,权叔叔,怎么会想起回来的?”
许莹的话又在权衡耳边响起来,权衡突然坐起来,拿起手机拨了许莹的电话,她一定知道权彦平在哪里。
是王进接的电话。
许莹在卧室收拾着自己的东西,王进在外面傻傻坐着,他不敢进去,害怕许莹又拿东西砸他,他不是怕疼,他只是害怕看见小莹那种了无生趣的眼神,像没有灵魂的怪物一样。
王进听不懂一起消失是什么意思,他只是莫名觉得一起消失是一件会让大家都开心的事,他因此而感到一丝兴奋和雀跃。
“喂,你好。”王进有礼貌地接通电话。
“喂,许莹?”权衡的声音激动地微微颤抖。
“喂,你好。”王进只学了如何接电话,没有人再教他接下来该说什么。
权衡冷静了一下,他听出来是王进,“王进对吧?许莹在你身边吗?你让许莹接一下电话,好吗?”
“喂,你好。”王进的脑回路似乎被阻断了,卡在这里怎么也绕不出去。
当权衡准备进一步将王进的脑回路捋通顺的时候,电话那头传来了忙音。
“喂?王进!别挂我电话!喂——”权衡下巴不停地抖动,他颓然地放下手机,六神无主地看着程时。
那头王进摇了摇黑屏的手机,呆呆地说:“没电了……”
程时担心地看着权衡说:“怎么了?”
“你知道许莹家住哪儿吗?”
“知道,四季路A小区B栋C单元,可是具体是哪间我不知道。”
“那咱们现在去找她。”权衡说着就要起身出门。
“好。”
蔺焕萍从房间出来,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看着权衡又溢出血的伤口染红了纱布,担心地说:“可是你的脚没问题吗?”
权衡咬牙摇了摇头。
两人和蔺焕萍打过招呼,准备出门的时候,程时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韩婧。
程时心里咯噔一下,该来的总会来的。
程时按了接听,“喂。”
“程时,有时间吗,我们见一面,有话和你说。”
“我有事。”
“可是我要说的,你一定很感兴趣。”
程时捂住听筒,焦虑地看着权衡,权衡朝他点点头,轻声说:“你去吧,我一个人可以。”
程时平静地对着电话说,“好,时间和地点。”
“我在俞川等你,就是现在,不见不散。”一股慵懒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蔓延开,就像对即将发生地一切运筹帷幄,志在必得似的。
程时在心中冷笑,到底是谁将谁的军还未可知,得意什么。
程时说:“那你先去吧,我去趟洗手间再去。”
权衡点点头,踮着受伤的脚出了门。
程时并没有去洗手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在床头柜的抽屉里翻找出两张纸,是他那天和权衡拿检验结果的时候问冯崇明医生要的化验单,他将单子叠好,塞进口袋里。
许莹收拾好所有的东西,发现也就一个箱子和两个行李袋的身家,这个她生活了这么些年的家,发现可带走的东西也并不多,那些带不走的东西留在这里好了,反正本来也不属于她。
她像一个两袖清风,四海为家的流浪者,觉得自己凄凉无比。
下了楼,权彦平也收拾好了东西,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很多,颓唐地连几个行李都提不动了。
许莹走向权彦平,想要帮他提两个袋子,权彦平摇头,招呼王进过来提着。
许莹瞥了一眼跟权衡有着相似面孔的王进,说:“叔叔,权衡他知道,他还有一个弟弟吗?”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王进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我们走吧。”许莹回望着这个地方,这个带给她所有孤单痛苦折磨的地狱,她终于可以一点都不留恋地离开了。
骑着三轮车路过的赵婶看着他们三个大包小包的,赶紧停下来,“你们这是去哪儿啊?去旅游也不用跟搬家似的呀?”
权彦平挤着笑,“就是搬家。”
“怎么说搬家就搬家啦?发生什么事了吗?你们搬到哪儿去?”善良热心的赵婶看着三个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涩,权彦平老婆跟人跑了,儿子又这么痴傻,小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这里住了这么久,一个女孩儿无依无靠的,三个不幸的人凑在一块儿,叫人看着眼眶湿热。
许莹微微笑着说:“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
赵婶知道留不住他们的,心想着走了也好,换个地方三个人重新开始,说不定会有更好的人生,总活在过去,一辈子也抬不了头了。
和赵婶道别之后,三人准备离开,王进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了。
“小莹……刚才,有人打电话。”
“打给我吗?”
王进点头如捣蒜。
“谁?”
王进摇头如拨浪鼓。
“你的电话……没电了……”
许莹看着自己的手机,眼里有浓郁的悲伤,“没电了就没电了,反正也用不着了。”
可是她却半天挪不动脚步。是程时打的电话吗?就这么不辞而别了吗?他和权衡怎么样了?她的心里有太多的担心与不舍,对于那个给过她温暖的人,她不能就这么轻易地不说一声再见。
“权叔叔,电话借我一下。”
许莹接过电话,熟练地拨出一串号码,那些数字烂熟于心,她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
程时刚上计程车,看是陌生号码,但还是接了电话,“喂?”
“是我,许莹。”
程时声音顿时高了几分贝,“许莹?你在哪儿?权……”
司机打断他,催促着问程时去哪儿。
“去俞川。”
“哪个俞川?”
程时烦躁地说:“就是北环路尽头左拐往里走。”
程时准备继续回许莹的电话,许莹听出程时的着急忙慌,先他一步问他:“去俞川干什么?”
“韩婧打电话给我,要见我。”
许莹的瞳孔收紧,指甲不自觉嵌进了肉里,她愣着血红的眼眶,眼里闪烁着可怖的光,她喃喃自语:“韩婧,在俞川啊……”
说完便掐掉了电话,此刻,许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许莹心不在焉地把手机还给权彦平,权彦平还没接住,许莹的手一滑,手机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啊。”许莹赶紧捡起手机,抱歉地说:“对不起叔叔,我没注意。”
权彦平接过手机的残骸说:“没事,这老古董早该换了。”
“叔叔,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估计得晚一点再出发,可以吗?”
“什么事,要紧吗?”
“不是什么大事,可是我得去一下,叔叔,你们先把行李拿回你家,等我回来好吗?”
权彦平点点头,让王进提过许莹手上的东西,对许莹说:“那你路上小心点儿。”
“好。”许莹说完便跑出小区大门,拦了辆出租车朝俞川的方向去。
程时反复回拨着刚才的陌生号码,都得到用户已关机的回应,他打通权衡的电话,“权衡,刚刚许莹联系我了。”
权衡眼里腾地燃起希望,“那她现在是在家吗?”
“我不知道,她没说,我刚准备说你去找她,她就挂了电话。我等下给你发那个号码,可是提示关机,你再拨着试试看。”
“好。”权衡顿了一下,“程时你……见到韩婧了吗?”
“还没,你不用担心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两人挂上电话,各怀心事,朝着不同的方向驶去。
命运的轨迹或许就是这么安排,当程时奋不顾身地为他们的爱情排除万难的时候,权衡选择极尽所能地粘连弥补他已经破碎不堪的家庭,程时是直接地捍卫他们的感情,权衡无论是顺从母亲,还是挽留父亲,都是曲线救国,当父亲重新回到他和母亲的身边,母亲也许就会对他的爱情网开一面。他们都深爱对方,但有时候,两个人可能为着同一个执念,完全地背道而驰。
也许就从这一个背道而驰开始,他们的人生变成了两条相交过一次的直线,被不可抗的力量却拉越远。
权衡很快就抵达四季路的那个小区,因为门卫的暂时缺失,他顺利地进了小区,找到单元楼,他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终于知道许莹住在哪间,到了许莹房子的门口,却发现门没有锁。
他咽了口唾沫,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滋生。
房子里空无一人,虽然还有生活过的痕迹,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房子的主人搬走了。
权衡心里的空洞越扯越大,丢失了许莹这根线索,他就再也没有机会找到权彦平了。
他下了楼,抬头看着那依然光芒万丈的太阳,心里的潮湿却怎么也晒不干净,他无助地站在那儿,脑袋里嗡声一片,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脊背上往下蜿蜒流淌的汗滴。
赵婶提着菜篮和剪刀预备去地里,看见高高的小伙子在热。辣的太阳底下傻站着,便上去问了一下,“你……有事儿吗?看你好像不是这里的住户儿。”
权衡抬头,赵婶一瞬间以为自己老花眼,眉目生的怎么看怎么像王进那个傻孩子。
“我,我找许莹,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你找小莹啊,真是不巧了,他们刚走不久。”
“他们?”
“是啊。三个人一块搬的家。”
权衡心里忽然有个猜测,忙问:“或许……有个姓权的也住在这儿吗?”
赵婶愣了一下,说:“小莹就是和权家父子俩一起搬走的呀。”
权衡如遭棒喝,他们已经在他赶来之前搬走,并且,父亲居然还有一个儿子。
他的声音颤抖如弦,“什么时候搬走的?搬去哪儿?阿姨你快告诉我!”
赵婶有些被权衡的表情吓到,忙揣着篮子退了几步,“我也不知道……大热天的,小伙子赶紧回去吧。”
说完便灰溜溜走了。
权衡眼里血丝满布,泪水顺着鼻囱滑进干裂的嘴唇里,他无力地坐到了地上,任由太阳将他烤成一滩血水,干涸在这地上算了。
楼上的王进扒着窗户,用窗帘把自己的脸兜成一个娃娃。他看到起身站起来的权衡,屁股上沾满了灰尘,最后拨了一次号码,最终垂手,低着头离开了小区门口。
他的脑回路似乎电光石火般想起了某个人,在超市里陪他东逛西逛的大哥哥,他们的影像在他的脑海里重叠,完全贴合,没有任何出入。
他还记得,那个大哥哥的名字。
“权,权衡……”
权彦平从房间出来,听到儿子嘟囔着叫着什么,问他,“儿子,你说什么?”
王进关上了窗帘,挡住外面强烈的光线,他回过头来,对爸爸笑着,“小莹,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