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莹取下头盔，按着胸口大口地喘气。
还好没有追上来，不过应该没事吧，她看着有些歪的摩托反光镜，有些忐忑难安。
而且那个人……
“小莹，外卖送完了？”
许莹愣在那里放空，没有反应过来。
“小莹？”周锦仁从店里出来，担心地看着许莹。
“啊？”
“怎么魂不守舍的，怎么了？”
许莹笑了笑，“哦，没有，刚刚送完外卖回来，骑得有点快，差点撞到人了。”
“什么？要紧吗？”
“应该没事，对方好像躲过了，大概是反光镜蹭了一下背。”
“这么看来，你是肇事逃逸了。”周锦仁笑着说，“小丫头倒是挺机灵。”
许莹摆摆手，拿着外卖箱进了店，“还小丫头，孩子都俩了。”
“在我眼里，就是小丫头。不过和原来的小丫头不太一样罢了。”
“如果还和原来一样，我非得饿死。哎周叔，这可不是和品行挂钩的事，社会底层的人有社会底层的人的活法儿，万一对方是个胡搅蛮缠的主儿，我这个月的生意都是白做的了，也就反光镜擦了一下，又是人高马大的男人，顶多稍微疼一下，不碍事的。”
“你这么想得开，刚才干嘛失了魂似的。”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那个人长得太像一个故人了，即使隔着头盔，也觉得那张脸分外熟悉。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世界远比她想象得大，自从十年前远走他乡，她就再也没见过他，长得相似的人太多了，她只是眼花了，一定是眼花了。
“因为什么？”
许莹还没有回答，就被柜台的权彦平叫去，“小莹回来啦，快把菜送到2号桌，今天太忙了。”
许莹赶紧喝了口水，应了一声，奔向后厨，周锦仁也忙对着刚进店的客户说欢迎光临。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许莹累瘫了似的倒在椅子上，王进从厨房出来，解下了围裙，取下了帽子，坐在许莹的旁边，给她揉揉酸疼的大腿和肩膀。
许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睁开疲惫的眼睛，拿着毛巾给王进擦了擦一脸的汗。
“你都糊成一个泥人儿了，客人看到你这模样，估计都不敢再点咱们家菜吃了。”
王进傻傻笑着。
谁也不曾想这个傻子有烹饪的天赋，凡是吃过王进做的菜的，没有不满口夸赞的，店刚刚开张就落了好口碑，所以几个人每天都忙的灰头土脸的。权彦平做掌柜的，负责账目的清点和结算。周锦仁身体不好，在监狱里落了一身的毛病，所以就跑跑堂，迎迎宾，做些轻松活儿。许莹是店里唯一的服务生，又是点餐，又是上菜，跑得腿都断了。
许莹哀嚎地对权彦平说：“爸，现在咱们店生意还算红火，赶明儿咱们招两个服务生吧。”
“行，我看你天天累成这样，早就想招了。”
“那好，周叔你字儿好看，写则启事贴在门口吧。”
周锦仁说了声好，把门上打烊的牌子翻过去，“今天我去接孩子的时候，老师告诉我小可上课总爱做小动作，不认真听讲，你这作家长的，回头要好好说说她。”
“小可和景初都睡了吗？”
周锦仁说：“写完作业就睡了，你和阿进早点睡吧，剩下的我来弄。我年纪大了，瞌睡少，你们明天还要起早，赶紧去睡吧。”
许莹点点头，挽着王进上了楼。
两人洗漱完，钻进被窝里，王进嗅了嗅许莹，笑着说，“小莹真香。”
许莹笑笑，也嗅了嗅王进，“王进你真臭。”
王进依然傻乐着，许莹在他的唇上啜了一口，“睡觉吧，傻瓜。”
王进因为习以为常，已经不脸红了，吧嗒一下关了灯，把粗粗的手臂搁在许莹的脖子下，许莹抱着他，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许莹复又睁开了眼睛。
潜意识涌动着一张不真切的面孔，令她想起好多往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从前了。然而当她想起的时候，并非像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清晰，那些往事终究还是在他的记忆里淡化模糊了。
说永远也忘不了的那是假的，时间的浣洗终会把历史还原成历史的样子，那份情感或许还在，但只是若隐若现的了，无论是快乐的，还是痛苦的，都变成了黑白的伤疤，藏在身体上看不到的地方，也不会存在任何隐患。
而且，有很多事情都会在半路转折，朝着有违初衷的方向。就像，他选择嫁给王进是为了生生世世和他绑在一起相互磨折，不爱他不恨他也不原谅他。然而她的确嫁给了王进，但她爱王进，并且生下了一对儿女，从朝不保夕的生活直到不愁温饱，平凡普通，却每个细节都能让她感到幸福的生活。
她可怕的初衷，早就不知道在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的时候，丢到哪里去了。
许莹接到订餐的电话，“仁济医院13楼胸外科办公室，明先生是吗，好的，稍等。”
“爸，我去送外卖啦！”
“好，路上注意安全！”
许莹一头短卷发，皮夹克，牛仔长裤，铆钉靴，戴上头盔，踩离合挂档加油门，轰隆隆地飞驰而去。如周锦仁所说，她再也不是那个喜欢穿浅色连衣裙，说话细声细气，告白要打无数遍腹稿还鼓不起勇气的女生。
人总是会变的，只要自己还认识自己，没有什么变化是不值得的。
许莹扛着外卖箱出了电梯，程时翻看着病历进了隔壁的电梯。许莹把外卖送到胸外科，收好钱等在电梯门口，电梯打开，一窝蜂的人从里面出来，身形娇小的许莹磕磕撞撞地进了电梯，程时随着人群出了电梯。
直到电梯门阖上，看着手机的许莹都没有抬头看到程时的背影。程时顿了顿，回头看向电梯的时候，电梯门已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人与人之间存着因缘际会，如果没有，也是强求不来的。有些人巴心巴肝地想要见到一个人，却穷尽方法都找不到，有些人无心去见，重逢却没有任何预兆地突如其来。
墨菲定律似乎适用于所有人，程时也逃不掉。
许莹走出仁济医院住院部的大楼，看着光芒万丈的太阳，觉得干劲十足，她深深吸了口气，觉得比起医院满是消毒水，那种沉重压抑的气味，还是广阔的天地间令人觉得身心松弛。
这一刻她庆幸自己虽然填报了医科大学的志愿却没有去上，她更喜欢现在的生活，生活的曲折最终会成为可贵的经历，没有一道弯儿是白白抹拐的。
许莹知道，她的心里一直有挂念的人，那个人带着那座城市的所有，被她小心安放。
而那份想念，与爱情无关。
只是许莹不知道，她的所念人，不在远远乡，他曾在她最近的地方，也一直在想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