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里头，游奕星君叹了叹气，再无声息了。
溯夕呆愣了一会儿，突然听到白绒一声压抑的呻吟声，只能再撑起身子，往九重天上爬。
他其实已经力竭，完全是靠一股子意志在撑着，甚至每迈一步，都留下汗水的足迹。
“白绒，咱们去找雁黎…雁黎一定会，救你。”
身上的白绒微弱地摇摇头：“没用的…哥，他，去西天如来…那里了。”
又是一个晴天霹雳，仿佛谁泼了他一盆冷水一般。他觉得眼眶里热热的，声音哽咽：“九，九重天里那么多天君，一定，一定还有人愿意救你的。”
白绒不说话了，她不敢告诉溯夕，九重天的天君，应当都去了西天。
天梯真长啊，上一次来爬天梯是为了见逐琊，那时候就觉得很长了，这一次更是觉得长到没有尽头。
等溯夕终于站上九重天的时候，觉得身体都不像是自己的，心脏快得像擂鼓，下一秒就能跳出喉咙。
终于走到宸宿宫前，他几乎是滚着跪倒在那里，将奄奄一息的白绒抱在怀里。
被汗水打湿的发贴在脸颊上，汗水模糊了视线，他眉头紧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呐喊道：“来者溯夕，求见逐琊天君一面！”
宸宿宫，毫无动静。
溯夕不死心，一遍一遍地喊，直到声音破败难听，也还坚持不懈地再喊。
宸宿宫里，襄凝一直守着桌上的花茶，等着水开，花瓣在水里上下浮沉，壶口发出一点呲呲的声响，才慵懒地问着身旁的仙婢：“门外喊了多久了？”
仙婢回道：“约莫小半个时辰了。”
拿着手帕将壶拿下，倒了一杯茶，襄凝吩咐道：“等茶晾凉了，逐琊也该醒了，那我便出去看看吧，别叫人扰了他养病的清净。”
仙婢喏喏地退下，襄凝拎着裙子慢慢打开了宸宿宫的大门。
溯夕听到门响，本是心头一喜，可是看见是襄凝，愣住了。
“你…怎么在这？”
襄凝掩唇一笑：“溯夕这是故意打趣我么，我来找我未来的夫君，难道有何不妥？”随后皱着眉像是慌张不已：“呀，你怎么弄成这样，快快起来。”
溯夕抱紧了怀里的人，恳求道：“我，我来找逐琊，求他救救我妹妹，她快被这天宫的结界给腐蚀干净了！”
“哦？那可怎么办呢…”襄凝像是有些为难，好看的眉眼拧了起来，“逐琊他说不想见你，这才让我出来看看的。”
这句话如同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打在溯夕脸上，他呢喃道：“他，他不肯见我？”
襄凝遮着嘴，似是埋怨自己口无遮拦，不好意思地说：“溯夕，你别怪他，上次的事天帝舅舅罚他闭门思过，他也心里有气呢。至于白绒……别的天君不知道，可我们确是知道的。若今天你自己有事请求，我必定倾囊相助，可是她却是妖孽，这，我实在爱莫能助。”
溯夕跪求：“所有的罪责我来担当！我只求她能安然无恙！襄凝公主，你救救她好不好，只需要你一口仙气，她就能活下来的！”
襄凝像是心疼极了，擦了擦眼泪：“溯夕，舅舅知道我命人去看过你，责罚了我好一顿，还说若是再有下次，就要收回他的赐婚了。我不能失去逐琊的，所以，你也体谅体谅我，好不好？你擅自离开重明台，是错上加错，难道你忍心拖累逐琊吗？”
体谅？他什么时候有那个资格，去体谅这些高高在上的天君了？
忍心？那他们为什么忍心看着自己从一重天求到九重天，心却如铁做的一般？
溯夕一下子找不到话语来反驳，就这么怔愣了一下，宸宿宫的门又关上了。
溯夕慌了神，冲上去拍打着门：“公主！逐琊！我求求你们，哪怕你们杀了我给天帝请罪都可以，我只求你们救救我妹妹！”
他一边求着，一边脱力一般跪倒下去，头磕在门上，像个十足的失败者，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心如刀绞。
“哥……”倒在地上的白绒伸出手，像着溯夕的方向动了动，“哥……”
溯夕又爬回白绒身边，将她扶在自己怀里。白绒的脸上都已经浮现出白毛，眼睛也红红的，整个人都轻了一把，她只有贴着溯夕的耳朵，才能让溯夕听到她的声音。
“哥…别求了，算了…算了…。”她哭着，“我就算死也不想，看你那个样子…心好痛。”
“对不起，白绒，对不起。”溯夕愧疚地落泪，一手摸着白绒的脑袋，一手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她的额头。
从一重天到九重天，满天宫那么多天君，他们吸食着人间的供奉，是天下真善美的化身，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聆听他的祈求？
白绒哽咽：“是我自己不懂事…不怪你的。哥，你永远…都是一个好哥哥。虽然你老是骂我，管我，还总是…不回家。可是，我就是觉得你…很好。”
她越说越弱，呼吸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她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眼神里像是有什么放心不下：“哥…离开这里，我看清楚了，这里的人都对你不好……咳咳！”
“别说了，别说了。”溯夕害怕她这种遗言一样的交代。
“其实…上次你和雁黎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怕你看见我哭…假装睡着了…哥，放下吧，我好怕你过得不好，就像现在一样，遍体…鳞伤…”
溯夕手忙脚乱地擦她的眼泪，安慰道：“好，好，我放下，你让我放下我就放下，我带你回家，我们永远在一起，我也不做天君了，就做你的哥哥好不好？”
白绒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答案，伸出手擦了擦溯夕的泪：“好…我们一起回…家…你别哭了，哥，笑一笑？”
溯夕强忍着那如波涛一般涌上来的泪水，死死咬紧牙关，仿佛这样，悲伤就会沉积下去，然后慢慢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白绒摸了摸溯夕嘴角的幅度，也一点点浮上些许笑意，随后呢喃了一声：“……真好看。”
然后如同灵魂被抽走一般，白绒身体一软，断了气息。
她的身体瞬间变小，先是化成兔子真身，再是渐渐消散成烟雾，风一吹都无影无踪了。
被仙气啃噬的妖啊，连尸骨都存不了。
溯夕还维持着刚才那个姿势，像被施了定身术，他感觉整个世界都不真实，半天才自言自语起来。
“你个笨蛋，从小胆子就那么小，偏偏今天胆子那么大。小时候最会哭鼻子的就是你，哪次不是我给你擦屁股的？吃鸡蛋给你留蛋白，吃菜给你留菜叶，一定是我太惯着你了，才让你总这么小只，长也长不大。三天两头就离家出走，回回都是我带你回家的。你那么喜欢花，油菜花开也开心很久，你知不知道，等开春，茕茕山的油菜花就要开了…。。你…你不等看一看，看一眼再走吗？”
溯夕说着，到后来是咬住了自己的手，才让自己不至于嚎啕大哭起来。
他再也不是哥哥了，再也没有人跟在他屁股后面，拽他的衣摆，冲着他软绵绵地喊一声：“哥----”
白绒，你回来好不好？
溯夕僵硬地抬头，冲着半空长嚎一声，那种尖叫传遍九重天的每一个角落，哀怨如同扯不开的棉絮，如丝如缕，听得人五脏像要被撕扯一般难受。
远方飞来两团火红，是终于意识到犯人逃跑的重明鸟前来逮捕他了。等天帝回来，他便算是罪上加罪，怕是离死不远了。
“呵…”溯夕倒是解脱了，笑了一声，撑着地晃悠悠地站起来，走到云层边缘，低头看着云潮翻涌。
被勾住琵琶骨的自己，从这里掉下去，就算不被结界烧死，也会活活摔死吧。
他已经经历过两次最珍爱的人离世，再也受不起打击了。
疏同说的没错，这天宫，是人世间最绝情的存在，他太多情了，活不下去的。
溯夕回头看了一眼宸宿宫的屋顶，那里面的人，是他所有劫难的开始，也是他全部情感的源头。
雁黎说得对，他不是容琊；白绒也说得对，该放下了。
最后一滴泪划下来，溯夕喟叹：“逐琊…情也空，爱也空，黄泉路上…不相逢。”
悲怆地闭上眼，纵身一跃，一颗死掉的心从九重天上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