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琊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很奇怪。
梦里他不是天君,而是一个凡人,一群孩子围着他叫他夫子。梦里他遇上一个人,那个人缠着他,说喜欢他,说要一直跟着他。
那个人爱吃糖葫芦,背论语总是偷懒,还总是闯祸。
逐琊总觉得这个人很眼熟,可是就是看不清他的脸,眼前仿佛被蒙上一层雾气,只是耳边一直萦绕着谁在呼唤的声音。
当他仔细想要看清的时候,突然眼前一片血红,梦醒了。
他这一醒,可把一直守在床前的襄凝给乐坏了,站起身来哭喊道:“逐琊,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快来人!快去请药仙过来!”
逐琊看着襄凝眼下的乌青,咳嗽了两声:“……我没事。”
襄凝擦了擦眼泪:“哪儿没事,身上连块好皮都没有,药仙都说了,要这伤好透,没个百年都不行!”
逐琊在仙奴的帮助下把身子撑起来,问道:“我睡了多久?”
仙奴回答:“今日是初一。”
逐琊点点头,初一,那么九日后溯夕就可以自由了。想到这里,他伸手摸了摸枕头下,摸出一个金色的卷轴来,交给仙奴:“这个你收着,初十那天记得去重明台。”想了想又说,“还是迟一天…十一再去吧。”
那个家伙,若是叫他亲眼看到婚礼,怕是会难过的。
襄凝看着逐琊一醒来就惦记这些事情,绞紧了手帕,给了仙奴一个眼色,仙奴便下去了。
她轻轻柔柔地坐下,脸上的泪痕都擦干了,看着逐琊笑得羞涩:“这些时日里,天帝舅舅赏赐了好多东西,我替你做主都归置好了,若是你觉得有什么不称心的再改便是了,往后这家里都是你说了算的。”
逐琊其实还有些恍惚,他实在没能习惯,襄凝与自己顿时变得如此熟络。
“襄凝,”他语重心长地说,“这场婚事,本是天帝一时气急的后果,于你而言,是不公平的。我犯下的错,不能让你牺牲一世的清白。”
“我愿意的!”襄凝脸色白了一瞬,“你知道我对你的情意……”
逐琊叹气:“可是我不会是一个好的夫君,要你去守一个无心之心,何苦呢?”
襄凝没想到,逐琊会把这话说得如此直白,拒绝之意显示无余,她心里像被利爪挠了一下,脸上还强撑着:“可我会是一个好妻子的…逐琊,我们的年岁会很长,苍海沧田,你总会发现我是最好的。”
看着襄凝眼里寸步不移的坚定,逐琊知道是说不通的,只能又把话咽了回去。
正这个时候,忽闻门外一阵吵吵闹闹,短兵相接的声音,他们正讶异着,就听仙奴慌张地大喊:“不不好了!司雪天君魔怔了!大开杀戒了!”
他这喊得其实有些过分了,雁黎不过是强闯了宸宿宫,只是他这人素来冷冰冰的,现在盛怒之下一掌挥出去就把一片的仙奴冻住,带着冰天雪地的肃杀就强行进了院子里,那模样,在一贯平和惯了的天宫人看来,可不是要杀人的模样吗?
雁黎极少这么生气,满头的银白发也随风而飘扬起来,谁若阻他,他便毫不留情地打开,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寝殿口。
殿门一打开,就见襄凝横眉怒视,拦在他面前:“雁黎天君!你中邪了么?”
雁黎冷冰冰地吐了两个字:“让开。”
“放肆!天规法纪在上,你竟要如此胡来!你知不知道,单凭你以下犯上的罪,就足以让我参你一本!”
雁黎冷笑了一下,腾空化出一把冰刀来,指着襄凝:“我以下犯上算什么?哪里比得上襄凝公主你和天帝串通一气,谎报战绩来得重呢?我雁黎自问敢作敢当,可公主你怕是不够坦荡。”
“你!”襄凝脸色极差,她没想到雁黎的脾气真是糟糕,当着满院子天奴仙婢的面就什么话都敢往外吐,仿佛脸上被扇了一巴掌一般,耳朵里立马传来地下奴才窃窃私语的声音。
“让开,我早该在溯夕受罪那日就杀了逐琊,否则,也不至于……”雁黎说不下去了,手也有些颤抖。
是他辜负了溯夕的期望,没有看好白绒,连带着溯夕也……
襄凝大为惊恐,生怕雁黎说出些什么不该说的,连嗓音都变得尖细,迫不及待地打断他:“雁黎天君!溯夕是你的挚友,所以你心疼他!可你知不知道,逐琊为了救他,也受了七十二道钧天雷刑!你可知道我有多心痛吗?!”
这个事情雁黎的确不知,他拿刀的手顿了一下,眼神先是微怔再是犀利:“他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你不可理喻。”襄凝气极。
雁黎不理会他,用刀柄一震,襄凝就被他弹开定在原地,雁黎直直地往屋里闯,却真的看见逐琊一副病容地躺在床上。
方才他们在外闹事,逐琊已经听得很清楚了,看见雁黎一脸杀气进来也很从容。
“你若要为他出气,随你爱做什么。”
雁黎抿着唇不说话,三两步走到床头,抓着逐琊的手一探脉搏,惊道:“真是…钧天雷。”
来时的怒气冲冲顿时像砸在一团棉花上,雁黎有些泄气。
“我原以为,你是个没有心的绝情人,却没想到,你也有做这种傻事的时候。”
逐琊反击回去:“像你这天宫最清冷的人都能付出真心,我便是热心一回也不足为奇。”
“热心?”雁黎将刀架在逐琊的脖子上:“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对溯夕,究竟是什么心思?”
逐琊睨了一眼那刀,反问:“你希望我是什么?”
雁黎皱眉:“我希望你能回应他的情意。”
“这种事情不是你希望,我就一定能办到的。我自问仰不怍于天,俯不怍于地,身为天君,这便够了。”
“逐琊,你不明白,就为了你这么一个答案,他从妖变成仙,等了多少年月,忍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暗亏,付出了多少代价!至于你,你真的明白自己的心吗?”
“你究竟想说什么?”
雁黎撤下冰刀,直视逐琊:“你看看自己这副样子,堂堂的逐琊天君,竟然也会为一个人堕落成这样,难道这是一句热心就能解释过去的吗?”
“你是想说,我动心了。”
“是与不是,你自己明白,”雁黎转过身,不想再看逐琊,“我原以为,你是溯夕的劫,现在看来,他也是你的难。罢了,对一个就快成亲的人说这些,我实在是自讨没趣。”
“不是要杀我吗?”
“我只是突然觉得,杀了现在的你,没有意义。”
“站住,”逐琊皱眉,撑起身体问他,“你方才说……他等了我很久?这是何意,把话说清楚。”
“呵,总算也有你想不通的事情,”雁黎勾唇,带着点嘲讽的意味,“我偏偏就不告诉你,你自己慢慢猜去吧。逐琊天君,我等着看你追悔莫及。”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迈出了房门,留下逐琊一人若有所思。
雁黎今日说的,虽有些听不明白的地方,可总觉得话里有话、别有深意。
看来,真要好好查一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