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琊,你看是这个颜色好,还是这个好?”
“逐琊,你看我剪的囍字如何?”
“逐琊,我绣了个鸳鸯荷包,你可喜欢?”
婚期越来越近,襄凝也变得忙了起来,逐琊本就对此事意兴阑珊,随手都交给襄凝打理,他也就顶着养病的由头,避开那些繁琐事。
尽管每次襄凝兴致冲冲来问他哪个好,他都只会回一句“你看着办”,可下一次,她依旧会来。
醒来之后,每日不少贵重的药喂下去,伤口虽然不见得有多少好转,可是好歹补了些元气,总算下得了床了。
自从钧天雷刑之后,逐琊发现了一件怪事,那就是他每晚都会开始做梦。
说它奇怪,是因为逐琊从前从不做梦。这也就罢了,做的还都是同一个梦,可是醒来之后,却记不清楚梦里的事情了。
他倒是去问过药仙,药仙捋了捋胡子说:“钧天雷刑是打在魂魄上的,人的记忆也是印在魂魄上的。或许是这雷刺激了你记忆里的哪一部分,这才叫你夜夜多梦吧。说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或许等伤养好了,就没事儿了。”
逐琊状似无意,可是冥冥之中,却还是牵挂着。
天宫久违的喜事,自然是要被人津津乐道很久,日子越近,越显得热闹。宸宿宫里素来清简,一时间张灯结彩地,让人很不习惯。
“很像人间佳节。”逐琊看着满庭院的灯笼,说了一句。
襄凝没听清楚:“什么?”
逐琊回神:“没什么。”他摆了一盘棋子,“对了,你可有去看过溯夕么?”
襄凝刺绣的手顿了一下,缝错了针脚,她不动声色地用剪刀剪断:“先前去过一次的,他看起来挺好。”
逐琊拿起一枚黑子:“我总觉得应当去见一见他。”
襄凝心里打起战鼓,慢慢呼吸了一下,心里先想了想,再慢慢说道:“是啊,他一个人在那必定很无趣。不过,要见也等过了明儿的大典再看吧,到那时他也放出来了不是?”
“我近日总有不祥之感,不知是否与他有关。”
襄凝伸手去握逐琊的手,温言软语:“你这是病中多思了,这时候,天帝舅舅的心情正好着呢,你切莫去触他的霉头。”
逐琊落下棋子,点了点头:“也好。”
襄凝见他打消了念头,笑嘻嘻地说去小厨房看看,便退了下去。等走远了,才远远地将几个心腹叫来:“你们几个,一定要把宸宿宫里的嘴巴给我看牢了,别让逐琊听见不该听的事情。”
她表情的狠厉让仙奴颤抖,连连应声答应了。
夜半的时候,逐琊在屋里由仙奴伺候着试穿明日的喜服,仙奴一边替逐琊整领子,一边说着今日听到的趣事儿。
“天君你是没看见,今日可热闹了。在文曲仙君的宴会上,那东海龙太子敖晟被司雪天君狠狠抽了一耳刮子呢!”
“哦?”逐琊挑眉,“这是为何?”
仙奴偷笑:“还能为何,那龙太子没见过司雪天君,把他当做女子了,言语轻薄了些,就被司雪天君教训了。奴才在边上可听得真真切切的,那龙太子依着司雪天君就问他‘往后,我可以叫你小黎吗?’……您听听,就司雪天君那个臭脾气,不冻死他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仙奴没发现,逐琊的表情变了。
往后,我可以叫你小黎吗?
往后,我可以叫你小夕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一句话,逐琊脑子里顿时就蹦出这么一句来,好像曾经在那里听过、说过。他觉得头有点疼,皱了皱眉,按住太阳穴。
仙奴正说得高兴,看见逐琊脸色变了,忙问:“天君可是伤口疼了?”
逐琊压了压穴位:“无妨,近日总是如此。”
仙奴放下心来:“小人还以为弄疼了天君呢。”
“对了,你方才说文曲仙君的宴会,”逐琊问道,“怎么突然办酒?”
“天君长久养病,所以不知,文曲仙君下凡历劫,昨日才刚刚回列仙班,所以近日就照例请诸仙一聚,只是天君明日就要成亲,礼数上不方便,所以就没递请柬来。”
逐琊明白了:“原是如此,那你命人送些东西过去吧。”
“公主已经替您送过去了。”
逐琊试好了衣服,也并不关心好不好看,合不合身,左右没有大问题就打算脱了下来。只是他刚往镜子中瞥了一眼,脑子里像是打过一点火苗一样,有什么东西一闪即逝。
文曲仙君下凡历劫。
劫。
“我原以为,你是溯夕的劫,现在看来,他也是你的难。”
那一日雁黎气势汹汹地跑来大闹一场,最后留下的这句话,像是一把锁,而逐琊现在仿佛握住了开这把锁的钥匙。
倏地睁大眼睛,他突然抓住仙奴的手:“月老现在在何处?”
仙奴吓了一跳,说道:“月老?…啊,我记得他喝了两杯酒,就回自己殿里去了。”
得了答案,来不及换衣服,逐琊夺门而出,瞬间就没了身影,仙奴先是傻眼,然后冲着逐琊离开的方向急得大喊:“天君,天君!明日大婚,你可不能乱走啊,天君!”
离了宴会的月老正在姻缘楼里扯着红线,老眼昏花之间看见大门一开一关,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他揉了揉眼睛,然后行礼:“逐琊天君。”
他看清逐琊身着喜服,咂嘴:“天君这…这怎么穿着喜服来小老儿这儿?”
逐琊背手而立:“有件事情想不明白,需要老君你的帮助。”
月老拱手:“天君但说无妨。”
逐琊一面说,一面走近:“凡九重天上有一品封号的天君,都要下凡历各种劫数。生劫,死劫,色劫…皆有不同的星君监管。而劫数中,唯有情劫,是老君你来经手的。”
他一直盯着月老的神情,果不其然看到月老的脸色变了,继续说道:“渡劫之后,重回仙班,过往种种如饮孟婆汤,可我知道,老君这里却一件不落地记下了所有事情。今日来,就是要问老君一句,如何看到情劫之事?”
月老白须抖了抖,语重心长:“不过一场劫数,天君何必再提呢?”
逐琊摆手:“我就是想要知道。”
“呃这……这一时之间,有些难找,不如等小老儿整理整理,过些时日再给天君送去。”
“既然难找,我陪你找,”逐琊红袖一挥,顿时姻缘楼里写满人间情爱的姻缘簿如雪片一般纷纷扬扬地撒下来,他眼神认真,毫无玩笑之意,“月老,我今日既然找你,那便是知晓了。得不到答案,我不会踏出姻缘楼一步,无论明日天宫如何大乱,我亦不管。”
月老长叹一声,万般无奈:“可我只怕告诉了你,这天宫还是要乱。”
逐琊握着一根红线,越收越紧:“即便是七十二道钧天雷,我都已经无所顾忌了,老君还想看我做到何种地步才肯松口呢?”
月老闭上了眼睛,果然纸是包不住火的,这世上就没有能,瞒得住的秘密。这个手掌诸天星宿的上神,可是个万古不化的冥顽之人啊。
他慢慢地走到一旁,打开壁橱,拿出一个黑木镶玉的妆匣,打开锁,撕下封印,将匣子打开,里头立起来一面铜镜。
“进去吧,”他指了指镜子,“你的劫,都在浮生镜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