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宫的大门,一年之中,只在年尾那一天关上,新一日则开启。
雁黎刚布完人间的雪,看到今日的天兵一个个脸上带着抖擞的神情,总觉得有些不安。来不及多想,便趁着天兵松懈的时候,将白绒变小,揣在怀里,那仙术挡着,从天门缝隙间将她放下凡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雁黎总觉得这天宫似乎要变味了。
他自然没有发现,自他离开滕六宫,就有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
天佑元帅领着几百精兵奉天帝之命下凡,还愣是丈二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事太棘手了。
想他为天宫护卫这么多年,拿下多少妖孽罪仙,可这还是头一次空着手没旨意就要去抓两个天君。
也是不知道这逐琊天君和那个兔君是犯了什么错,天帝既不写旨也不明说,气得桌案都掀翻了,只大呼小叫地说速速拿下。
兔君便罢了,可这逐琊天君的位份之高就让天佑元帅犯难了。天帝不说由头,若是硬拿吧,怕事后误会一场白白让他得罪了逐琊,可若是态度软了吧,又怕逐琊不乖乖配合。
不过真见到逐琊的时候,他倒是放心多了。逐琊似乎一早就知道天佑会来,甚至还在人间酒肆里点了一壶茶,淡然地说道:“稍等片刻,我去叫上溯夕,同你们一起回天宫。”
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上神啊,天佑心想,这下可方便多了。
再说另一头,溯夕酒醉之后是记忆全无,醒来就见逐琊一脸凝重地同自己说话。他晕晕乎乎之间衣服还没穿好就被一群天兵架着上了天。
在云上被凉风迎面吹了半个时辰,他才终于把逐琊说的话听进去了。
通天门直连天帝之眼,那一日放走疏同和岑商,天帝都看在眼里了。往小了说,他这是包庇犯人,往大了说,这是忤逆天帝。做了事,就要承担后果,这一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眼看着南天门越来越近,溯夕忍不住抖了一下,伸手拽了一下逐琊的衣袖,低声道:“逐琊,若是天帝问起来,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叫你白白受罪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慌,他还干笑两声说道:“不知道天帝会怎么罚我,听说有些罪仙会剃掉仙骨沦为妖,若真是这样,那我倒是不亏,还变回去了。”
逐琊看着溯夕一脸认真,嘴巴张了张,到底还是没说什么,闭上了。
他们是一路被押到天朝殿内的,一进去,先看见襄凝,溯夕诧异了一会儿,再一低头就见满地是破碎的玉玦,看样子是天帝摔碎了东西。溯夕抬头见到天帝深邃而阴沉的目光,当即就心头一沉,跪了下去。
不仅是他,所有人也都跪了下去,山呼:“天帝万安。”
天帝半晌没出声,也不叫他们起来,便只能跪着,埋着头,惶恐不安。
良久之后,天帝从鼻子里哼气:“天佑,先带人下去吧。”
一群人刚刚走干净,溯夕就听一声风响,一杯滚烫的茶水迎着自己的脑门就砸了下来!他没个防备,那茶杯在自己头顶碎裂,登时就砸出血来,沿着眉骨流下去。那水是滚烫的,浇在伤口上,酥酥的疼,剩下的都泼在自己的肩上,沾湿了一大片。
“混账东西!竟敢阳奉阴违逆朕旨意!”天帝拍着桌子大吼,“你这天君是当得不耐烦了吗?!”
溯夕被打懵了,又被这么训斥,立刻磕头:“天帝恕罪,一切都是我一人的主意,请天帝责罚!”
“责罚?哼,你捅的篓子就算让你死千百次也不足以平朕心头之愤!”
逐琊这时也开口道:“天帝息怒,把人放走也是臣等办事不力,万事皆有法度,依着天规该如何处置,我等都不会有意见。”
这番话看似认错,其实是在提醒天帝。即便天帝气盛,可是论起他们的罪而言,无非是没能把偷窃的贼子逮捕归案,顶多也就是个小罪责,堵了天帝要小题大做的念头。
天帝冷哼一声:“逐琊,你以为朕不会罚你么?你可知你们这一念之仁会给六界带来什么灾难!这责任,你承担地起吗?!”
逐琊依旧是不卑不亢:“既做了,那陛下只需言明一切后果,只要陛下说得出,下得了定罪书,逐琊自然认了。”
“你!”天帝气结,逐琊这分明是知道,在疏同这件事情上,天帝有许多说不出来的理由,只能借题发挥,却拿不出条条框框的证据来。天帝怒火中烧,呵斥道:“大胆!逐琊,你要反了天不成?”
一旁站立的襄凝扑通一声跪下:“天帝息怒,逐琊想来对您恭敬忠良,绝不会有半年逆反之心的。此事一定是他受了疏同这类奸邪的蒙骗,天帝明察,襄凝愿为逐琊担保!”
这就明白了,襄凝是为了逐琊求情来的。她这一番话说得倒是很有深意,只往疏同身上倒,不带半点太子殿下的名声,以免伤了天帝的面子,又说是奸邪蒙骗,那溯夕可不也是同类么。
天帝一呵斥让溯夕着实心疼了一把,顾不得许多,喊道:“求陛下宽恕!”
这里头正胶着,又听外头有些闹哄哄的,不一会儿就有个小仙奴火急火燎地跑进来通传,说外头出了大乱子,值日星君求见。
天帝一挥手,值日星君头上还带着汗就跑进来了,跪下大声道:“陛下!事前有仙婢通报,说天宫各处缺了东西,疑是有谁动了贼心。适才请哮天犬搜查,竟发现了妖孽的气息,臣等再三确认,肯定此妖孽乃是出自兔妖一族!”
兔妖?溯夕张大了嘴,心里头狂跳不止,难道白绒被发现了?
天帝震惊而起身:“满宫的天兵都是纸糊的不成!岂有此理,那妖孽现在何处?”
值日星君低头:“天帝恕罪,臣等追到七重天溯夕天君住处,便再无踪迹了。”
这下,溯夕先是放下半颗心,后又开始被恐惧淹没。他甚至不敢去看天帝的眼睛,也能感受到一股杀气萦绕在自己身上。他来不及说别的,只能忙说:“天帝明察,此事绝……”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天帝一巴掌隔空挥在脸上,“啪”的一声,直听得在场之人耳里都是心中一跳,天帝下手极重,便见溯夕白皙的脸上出现五个清晰的手指印,瞬间红肿了起来,唇角溢出一点血迹。
天帝低哑的声音不知暗藏了多少怒气,方才积压的怒火此时正好寻到了发泄的口子:“果然是妖道,就算换上了仙骨也改不了这低劣的根性!藐视天恩,作乱天宫,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朕派兵诛你兔妖满族!”
这杀气,确确实实的。溯夕能感觉得到此时自己就是命在弦上,天帝甚至不探查事情真相,不好奇那妖是如何抵挡了重重结界上的天宫,就急着想要发落他了。
溯夕连血都不敢抬手擦,只能颤抖着哀求:“天帝…我的仙骨本就是您赐的,你要剔要留,我都无话可说,只是您不能凭一面之词就定我满族的罪,他们都是无辜的生灵……”
“住嘴!”天帝像是烦透了他,召来几个天兵,“将他拖出去,跪在殿门口,等朕的旨意发落!”
“陛下!……”
于是溯夕甚至连求饶都没能多说几句,就被驾着拖了出去。殿门关上的那一刻,他看着逐琊颀长的背影,心中思虑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