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慢慢坐回了王座,双手仍是撑在案牍上,威严不已:“逐琊,你从实告诉朕,你是不是存了包庇之心?”
逐琊拱手道:“臣只是就事论事。”
天帝捋了捋胡子,一脸不信:“逐琊,数万年来,朕可从没有看你为谁求过情。这件事可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轻,个中缘由你们不明白,否则朕何以连通天门都打开?!朕可以从轻发落你,却不能纵容姑息他。”
逐琊抬头,目光直直地回视天帝,声音洪亮清冽:“臣还是那句话,陛下说得出,我等自然认了。”
天帝知道,逐琊就是这种性子,执拗顽固,总是要遵循他自己认定的死理,有时候连天帝都不得不让步一二。
“即便朕说不出又能怎样,”天帝扣着桌面,“就算朕是要迁怒他又能怎样?主宰天界的是朕,难道众仙家还会觉得朕过分不成?”
逐琊叹气:“陛下为何一定要同一个下仙置气呢?”
天帝苍老的大掌拍了拍龙椅的靠手,一板一眼地说:“逐琊,你可知道,坐上这个位置,稍有不慎就是六界生灵涂炭。在你眼里,或许朕是小题大做甚至是铁面无情,可在朕眼里,却容不得一丝威胁。”
他往椅背上一靠,长长的胡须垂到脖子下,不怒自威:“无论是谁,敢对天规有怨怼,必要严惩不贷!”
天朝殿外。
溯夕跪在那里来来往往的仙人都当看笑话一样看他,只是他连不好意思的心情都没有,想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担心。
逐琊深受天帝器重,应当不会有事吧?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不知道跪了有多久,才终于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是雁黎。
雁黎蹲下身,替溯夕擦了擦汗,白色的睫毛低垂:“我替你去求情。”
溯夕拉住了雁黎的袖子,摇了摇头:“天帝若是铁了心罚我,谁去都没用,你别平白给自己找麻烦了。”
雁黎略有歉意:“抱歉,我没能藏好白绒。”
“说到此事我正要问你,”溯夕压低声音,有些紧张,“白绒她人呢?我不信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雁黎回道:“在你们上天之前,我就已经将它送出天宫了,可半个时辰过后她却又回来了,说有仙奴告诉她你出事了,她一着急便赶回来了,只是外头传的那些事,确实与她无关。”
溯夕眼珠子转了转,皱眉道:“那便是有人故意了。只是这冤屈我又解释不得,白绒上天宫是真,光是这一点就已经是我理亏,现在更是不可能将白绒带出来解释缘由,只怕没人会听会信,更不用说在气头上的天帝了。”
“你想的不错,现在确实是一盘死局,有没有回路,且看逐琊能否说服天帝吧。我能做的不多,只能在此之前,替你看着白绒。”
溯夕已经是十分感激:“雁黎,你快回去告诉白绒,我没事的。她素来是一惊一乍的性子,若是知道了什么,必会做出不顾后果之事,你要瞒着她,让她寻再寻机会安安心心地回茕茕山去!你快去吧,快回去!”
“好,你自己当心。”雁黎拍了拍溯夕的肩,转身离去了。
又剩下溯夕一个人跪着,等待是很漫长的一件事情,漫长到他不知道该做什么。
尤其是这种生死未卜的等待,隔着一扇门和长长的天梯,他一点声音也听不到。额头的伤口已经痊愈,只是血迹还留着,身上的茶水还没干透,茶渣把灰色的衣服染上了色,挺狼狈。
在他终于有些困累交加,双膝发麻的时候,一声开门巨响,天朝殿的大门打开了,一串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溯夕抬头看去,是逐琊,背后站着两排天兵,一脸冰霜地慢慢走下。溯夕仔细地看了看,他身上没有伤口,还好,天帝没有亲手责罚他。
逐琊慢慢走近,他嘴角的紧绷暗示着他此刻的严肃,他本就不苟言笑,这样一来更让人有些心慌。溯夕还没见过逐琊这么严肃的样子,一时也有些微楞。
“逐琊……”待人走到跟前,他才缓缓开口唤了一句,只是还未有下文,就见两排天兵突然站出来,走到溯夕身后,一人一只手将他死死按住!
“干什么?!”他顿时慌了。
“罪仙溯夕听旨。”逐琊的声音像阎罗判官,拿出手中的天帝旨意,一字一字照念,没有温度。
“溯夕天君背德忘恩,妖性难除,违抗天旨,是为大不敬,纵族妖作祟,有辱天宫尊严。令,判寒铁钩一对,穿琵琶骨,幽紧于重明台,以思己过。”
生穿琵琶骨,那是跟剔除仙骨一样生不如死的疼法,被寒铁勾勾住,便半点仙法也使不出来,与凡人无异。
听到这样的惩罚,溯夕倒觉得还不如贬他为妖,毕竟剃骨也只疼一次,而勾琵琶骨却是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在疼着。
溯夕颤了一下,问道:“逐琊,你可有事?”
逐琊低眸看他:“你还是关心自己来得好。”
话音刚落,就见天帝的圣旨化作一道寒光,落在逐琊手上,变作一对寒铁钩。那钩头尖尖的,看得人就眼睛疼。
溯夕闭了闭眼,吸了吸鼻子:“既然你无事,天帝又不降罪我一族,那…罪仙…溯夕接旨。”
说完,深深埋下头,磕了一下。
还能留下一命,这算不算是天帝的宽容了呢?双臂一疼,天兵将自己拎了起来,直接带到罄竹台上。
天帝这旨意下得突如其来,罄竹台倒是也没有旁人围观,溯夕看到逐琊拿着寒铁钩往自己这边走来,心下一沉,感觉不妙。
“逐琊,你要做什么?”
逐琊的表情,和寒铁一样,说出的话,比钩子还可怕。
“奉天帝的旨意,亲自行刑。”
溯夕一张脸瞬间惨败,形如枯槁,拼命地摇头,想要后退却被天兵死死架着,哪怕他挣脱到关节发疼也无奈何:“逐琊!逐琊,不可以!谁来都行,求你…你去求天帝好不好?让司刑官来好不好?”
逐琊又走近一步,眉头紧皱:“溯夕,这是天意。”
溯夕眼睛都红了:“我…我自己动手也可以!求你,就是不要让你来……求你…”
我会死的,溯夕很想这样喊,如果是你亲自来,心里的疼你要我怎么熬过去呢?
逐琊拿着寒铁钩的手收紧了再收紧,他第一次看见溯夕露出这么害怕的神情,比以往任何一次更甚,他甚至觉得,这么弱小的他,若是被这钩子碰了一下,都会一命呜呼的。
他僵了一下,可想到方才天帝的话,下巴一绷,又往前走了一步。
“溯夕,”他把手覆上了溯夕的眼睛,遮住了他全部的视线,“如果这么不想面对,那就闭上眼吧。”
滚烫的眼泪从指缝间流出来,源源不断地,低落到地上,逐琊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掌下的皮肤每一分的颤动。慢慢把手放下来,溯夕已经紧紧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咬着唇,用气音呢喃:“。…我怕。”
不行了,再拖延一刻,他觉得自己真的会下不去手吧。
逐琊两指一竖,横空一划,那寒铁钩像是有了眼睛一般自己动起来,朝着溯夕的身体就冲撞过去。
“哧!”是勾穿骨肉的声音。
“啊----!”溯夕突然仰头尖叫起来,剧烈的挣扎使得天兵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将它按住!天兵还没亲眼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面面相觑,有些不忍。
溯夕先是挣扎,可琵琶骨被穿透之后,那从寒铁里传来的寒气渗透进奇经八脉和五脏六腑,像有人生生往你血肉里注入冰水一般,痛不欲生。潺潺的血不住地留下来,他甚至有种会血尽而死的错觉。
才一根而已,就已经让人无法承受了。溯夕拧着自己的双臂,几乎都要脱臼了也不能逃开。
他咬着唇,心想,早知刚才就不向天帝求情了,直接求死,是不是会更好?
天兵的手一松,他就软软地垂到地上,像只虫子一样抽动,甚至视线都是半红半白的。
真疼,活到如今,也没这么疼过。和上次大战九婴的疼比起来,甚至溯夕更愿意浑身骨头再多断几次。
下一刻,另一根寒铁钩也直直地钻进溯夕另一边的琵琶骨,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在地上滚了一圈。
“咳咳…。哈…。唔……。”他又是咳嗽又是喘气,半点都动弹不得,到后来,连呼吸都带疼。
他连泪腺都控制不住了,扑簌簌地往下掉泪,就像在掉自己的心头肉一样不值钱。
那钩子自己动着,将溯夕的琵琶骨锁死,环成一圈,慢慢缩小,每动一下,都给溯夕带来灭顶的痛苦。
救救我…救救我……他心里盲目地哭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向谁求救,只是这么喊一喊能叫自己安心一些。
等到意识消失的时候,他似乎感觉被谁慢慢地扶起来,抚了一下头发。
“别怕,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