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天的溯夕宫中,昏暗一片。
天宫里是没有尘埃的,所以无论时隔多久,无人的住处也不会沾上灰尘,只是少了主人,总是显得清冷。
桌上放了半壶还没喝完的茶,茶叶因为被浸泡太久,而变得有些褪色。
书橱里放了一封信,很厚很厚的一沓,是溯夕从前给逐琊写过,后来被退回来的情书。
桌前就坐着一个清瘦的人,静静地看着那封信,然后研磨,提笔,回信。
他就一直这么坐着,这么写着,直到满殿的地上都是他写过的宣纸。
不少宣纸上还带着清晰可见的血迹,落在纸上,刺眼夺目。
岑商踏进殿门的时候,看到这一幕就开始叹气了。
“太白星君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现在亲眼见到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逐琊,我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或者说,我从没有想过,你也有为情所困的一天。”
逐琊从重重叠叠的书信中抬头,他憔悴很多,手上加着镣铐,看见岑商却还能惨淡一笑:“太子殿下就这样回来了,当真无碍吗?”
岑商走上前,捡起一张纸,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溯夕的名字,他看着纸说道:“听说你大闹天宫,不仅把自己的宸宿宫给砸了,还拿着剑四处乱砍,襄凝都差点死在你剑下。也真是有你的,那么病怏怏的身子,发起疯来,连四大天王和八大元帅都差点镇不住。我倒是可惜了那天不在,没能亲眼看看。”
初十那日,天宫众人聚在宸宿宫中,本想等着一对金男玉女前来拜堂,没成想只听一声巨响,提着剑的逐琊疯了一般将满宫里凡是挂红的东西纷纷斩落,活像是邪魔附体。到后来,甚至剑指天帝,那襄凝公主也是奇怪,光是垂着泪,一动不动地抵在剑前,更像是一副求死的模样。后来被拿下,中间经历了什么众人不知,只知道一向严苛的天帝竟意外地只判了一副镣铐,将逐琊关押在了溯夕天君的住处。
至于婚事,自然不了了之,天宫因此而多了不少谣言和碎语。
逐琊自嘲一笑:“天宫太平了这么久,难得我也让它热闹热闹…”他蘸了蘸墨水,继续写,“他不在了,我只是看不得那满天宫披红挂绿罢了。”
岑商走上前去,夺下他手里的笔:“所以呢,你就甘心被囚在这里,像个活死人一样,日日夜夜靠着写溯夕的名字过活么?”
逐琊右手一僵,抬头看他,抬了抬手里的镣铐,发出清脆的锁链声:“即便我想死,如今的天帝也是不会准的。太子殿下若是还顾念你我昔日的交情,烦请尽早为天宫再物色下一个掌管宸宿宫的天君吧,也好叫我早日超脱。”
“你想死?!”
“说笑罢了,”逐琊按住了心口,压了压那里漫上来的疼痛,“他等了我五十年,该是轮到我去找他了,在那之前,我惜命着呢。”
“你要去哪儿找他?自尽而死的天君,是没有魂魄可以入轮回道的,天宫的结界能把三魂七魄都烧得干干净净。”岑商无情地说。
逐琊心头一酸,桌下的手猛地掐紧:“哪怕只有一魄尚存,哪怕只有一丝气息、一点痕迹,我都不会放弃。”
岑商仰头笑了几声:“我本来是想着要看你笑话的,可惜了,笑话没看到,倒是对故人刮目相看了。”他把笔递了回去,“逐琊,说真的,现在你这个样子,多了七情六欲,才让我觉得像是活着的。”
“只是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
岑商笑了一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把钥匙,往桌上一丢,在逐琊死寂的目光中一点一点为他注入希冀。
“或许亡羊补牢,犹未晚矣。”
妄想林里,还是终年不散的浓雾。
卿无昧调息完毕,吹了一声口哨,那哨声传遍整个妄想林的角落。霎时间,从树上、土里、河里钻出来千千万万只小妖怪,每个小妖手里都捧着一滴露水般晶莹剔透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地走到卿无昧面前。
那些东西汇聚在卿无昧手中拖着的荷叶上,最终汇聚成一小碗水一般的东西。卿无昧笑得明媚无比:“乖,今日辛苦了,明日此时也要记得将万物精粹都采来。”
眨了眨眼睛,小妖都开心地跑走了。
卿无昧起身,捧着那朵荷叶走到了凝玉小筑里,推开一扇门,扶起躺在床上的一个人,将那碗水喂给他喝下,然后替他擦了擦嘴角。
他打开窗户,透了透风,然后拿下架子上的绒毛披风,将人裹好,把人扶起来,牵着人的手走到外头,倚着栏杆坐下。
“偶尔也要出来透透气是不是?”
卿无昧笑着问,虽知道这人不会有任何回应,可依旧很耐心地说,“诺,小夕儿,那是你茕茕山上移植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花,等开春应该就知道了。”
被唤作小夕儿的那个,正是当初从九重天上跳下来的溯夕。
他的模样很奇怪,眼睛虽是睁开的,却看不见任何光彩,甚至极少眨眼,对外界毫无反应,即便卿无昧一直跟他说话,也没有任何回应。
活像是一个会呼吸的木偶。
卿无昧勾了勾面前人的鼻子,有些无奈:“唉,到那时候,你就该醒来了吧?”
又吹了许久的风,卿无昧觉得应当是差不多了,正想带溯夕回房间,突然闻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一种不属于妄想林的气息。
他停了停,鼻子抽了抽,确认无误之后,嘴角邪魅地勾了一下:“啊,终于来了啊。”
卿无昧又坐了回去,挽起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脖子也扭了扭,一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样子。
“小夕儿,你说我是用左手抽他呢?还是用右手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