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无昧接到逐琊的飞信之时,几乎是瞬间就到了凝玉小筑。
他本以为会看到什么感人肺腑的场景,可是没想到看到逐琊一脸黯然地站在门外,房门紧闭。
“小夕儿呢?”他问道。
逐琊指了指门:“他把自己关在里面。”
卿无昧二话不说,遁地而入。一进去,就看到溯夕把自己缩成一团,蜷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油菜花,一动不动。若不是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卿无昧一定会以为他还没醒。
“小夕儿,”他唤道,“忘了我么?”
溯夕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到卿无昧的时候,一点热意涌上心头,他许久不开口了,声音沙哑:“无昧…哥哥。”
像是心里被极大满足了一般,卿无昧上前搂住溯夕:“就为你这句无昧哥哥,你可知我等了有多久?”
“欠你的情,可要我如何还好呢?”溯夕埋在卿无昧的肩头,闷闷出声。
“哪个要你还了?我的好,我愿意给,你只管受着便是了。”
慢慢把人放开,卿无昧弹了弹溯夕的泪珠:“醒来了就是好事情,为何把自己关在屋里头?门口那个挨千刀的给你气受了?”
说道逐琊,溯夕的眼神一伤:“不是……我不知道该如何见他,我很乱。”
虽然沉迷了这么久,可是逐琊的一言一行,溯夕都没有忘记。无论是拿寒铁钩勾穿琵琶骨的他,还是一粥一饭照顾入微的他,他都记得。
可是,究竟是哪个他,才是真的呢?
“我本就已经死了心,他不来倒罢了,可他一来……”溯夕有些说不动,微微摇头,“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卿无昧知道溯夕的伤情,只问道:“你心里可还有他?”
溯夕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叹气:“我爱了那么久,是不是该够了呢。每一次的相遇,总是换不来我想要的结果,还总是那么鲜血淋漓,那么惨不忍睹。我想,劫之所以为劫,就是因为它注定是不圆满的,我硬是要去拼,就越会头破血流。所以……”
“所以你就不惜命了?”卿无昧有些生气,点了点溯夕的额头,“你便是厌了逐琊,厌了这情爱,也不该厌弃自己!你这么一跳,可知真心疼你爱你的人有多心痛?”
溯夕自嘲笑笑:“那会儿,真是绝了心了…白绒死了,他要娶亲,天宫里人人视我如毒药,我只想离开,离得远远的。”
“可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在这儿躲着,那家伙在外面守着,迟早是要面对的。”
溯夕望着门的方向,一言不发。卿无昧看他那样,便伸出手,把人的肩膀掰过来,直视自己,认认真真地说:“溯夕,你若真不想见他,我就带你走,保管叫他永生永世都寻不到;你若是恨毒了他,我便替你杀了他解忿;你若还念着他,我也不笑话你痴心一片。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你可要听仔细了。听完之后,无论你做出怎样的抉择,我都依你。”
他摸了摸溯夕的额头笑道:“不管什么劫也不管什么怨,这一次没有天命难违,只有你心属为何。”
逐琊在门外老老实实地站着,等着。他其实是可以破门而入的,只是他不愿意那么做。他无比期望溯夕能够醒来,可是从没想过,溯夕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推了出去。
门开了,卿无昧走了出来,给了逐琊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你进去吧。”
逐琊踏进房门,看到溯夕站在窗边,见到逐琊进来,略有些局促不安,手指绞在一起,目光不知道放哪儿好。好半天他才慢慢开口:“听说…你为救我做了不少。穿骨刑也好,白绒也好,跳下天宫也好,是我一人的事情,其实你不必自责的…”他想了想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蹦出来两个字:“…谢谢。”
不必?谢谢?
多么生疏而客套的字眼,逐琊觉得心被溯夕狠狠捅了一刀。
溯夕看着逐琊不说话,便继续道:“所有的事情,卿无昧都告诉我了。逐琊,我想清楚了,过去纠缠着你是我的不对,人间之时,我欠你一命,如今也算是还给你了,从此便都算了吧。”
“什么叫做算了?”逐琊盯着溯夕,有些发狠。
“你做你的天君,我过我的日子,不好吗?”
“做我的天君?”逐琊苍凉一笑,“你要我回去,守着宸宿宫,娶襄凝,然后千秋万代承接着这么虚假的荣耀过活下去么?”
溯夕知道,自己面对着一直照顾自己的逐琊面前说这话,是真的太狼心狗肺了。可是他是真怕了,输不起了。爱一次就要少一点东西,他这么浅薄的家底,迟早是要赔光的。
最重要的事,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勘破逐琊的真心。
“逐琊,放下吧,”溯夕转过身,“我已经放下你了。”
逐琊身形晃了一下,眼睛倏地放大,随即一步步慢慢走到溯夕面前,低头克制着自己满腔的情绪:“小夕,我逆天负罪也盼你能够醒来,却从未想过,你说你已经放下了。”
溯夕五脏六腑仿佛被揪成一团,眼泪离出眶只差一点点,他咬着唇逼着自己说出话:“是,我放下了,我不需要你了。”
“看着我的眼睛!”逐琊猛地拉起溯夕的手,低吼一声,目光像野兽,“若是真心,那你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再说一遍!”
溯夕撞上逐琊的眼神,当即就被如丝如缕的哀怨和愁肠网住,陷入他绵绵不断的情绪之中。
这是作弊啊,被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要如何才能说出狠心的话呢。
情劫真是可怕,即便是解了,也还是贻害无穷。
我还能爱你吗?这么一无所有的我,该拿什么去爱你呢?一颗一碰就碎的心么?溯夕很想这么说,可话到嘴边就碎了,消失不见了。
两人终究这么僵持着,到底是溯夕先败下阵来。他挣脱逐琊的手,逃避道:“我…头疼,你让我再想想吧。”
逐琊怏怏地放下了手,看了溯夕一眼,想去摸一摸他眉间的褶皱,却在溯夕下意识的回避中僵在了半空。
等到逐琊离开房间,房门缓缓合上之后,溯夕才脱力一样跌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