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门被摔得哐当响,宁修睿目光落在门沿被砸出的深陷痕迹,眉头拧成一条线,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这个沈锦文暴力,野蛮,易怒,急躁,感情用事,无论哪一样都是查案的大忌。他真不知道,这些年在渭城她是走了何等狗屎运才混成了第一捕快。
“王爷,她下山了!”宁墨走进门来,脸上有几分慌乱。
“让她走。”宁修睿冷声道。亏得他还以为她真有几分真本事才和她打赌,如今看来,那个赌注毫无悬念。
“可王爷——她说要下山揍方丈。”宁墨为难开口。
“嗯?”宁修睿挑眉。
宁墨连忙解释,“她原话是人在寺庙被毒死的,昨日收容李良生进寺庙的方丈头一个逃不了干系。”
宁修睿听见“毒死”二字,眸里渐起兴味,声音却是添了几分威慑,一字一顿道,“传话下去,李良生已确定上吊自尽,中毒乃是谣言,不可信。”
“可——”宁墨本想再问,但是目光撞上宁修睿冷锐的视线,便不敢多言。
他心里却依旧忍不住犯起嘀咕,就在沈锦文来之前,王爷明明才说过,李良生死于毒杀,而非自尽,为什么对外却故意放出错误信息。
其实,最令宁墨诧异的是,沈锦文才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甚至没有验尸,居然就能够看出真相,这女捕头实在出人预料。
“王爷,沈捕头那边需要做什么安排吗?”宁墨问。
宁修睿沉默片刻,沉寂的墨玉眸飞出几分奕奕神采,他缓缓道,“继续监视她的行踪,按原计划把她往另外一条线上引。”
“是,王爷。”宁墨拱手应道。
“可有人来给李良生收尸?”宁修睿问。
宁墨摇头,“梁家如今乱做一团,醉红楼里和李良生相熟之人也就只有醉蝶,告示贴在城门看热闹的人多,却无人真正上前。”
宁修睿并不意外,抬眸看向宁墨问,“告示只贴了渭城?”
宁墨心里一个咯噔,立马惭愧的垂手应声,“属下办事不利。”
宁修睿没有指责他的意味,只补充道,“找位画师将李良生的画像绘出,贴在发生过无头新娘冤案的地方,不可遗漏。”
“是!王爷!”宁墨道。
“记住,从即日起,不论人前人后,你都该唤师爷。”宁修睿温和的提醒,“此外,看好李良生尸体,切不能让沈锦文靠近。”
“是,师爷!”宁墨应声,纳闷一向难以相处的冷面王爷,今日的脾气比往日好上太多,而且那双如古潭般幽深的眸子里,似乎有种他未曾见过的情绪在涌动。
那种表情像是棋逢对手的激动,宁墨内心微动,有一丝惊喜掠过心头,莫非王爷已经掌握了真凶的线索?!
可在沈锦文来之前,王爷明明没有这种情绪的,宁墨咂舌,爷该不会真的看上了那个莽撞的女捕头吧。
龙泉寺,古榕垂荫,曾经焕彩流金的莲宫梵宇如今已经金漆凋零,四周长廊年久失修更是一片沧桑颓然的沉重气息。
寺中有一石碑亭,亭呈四方形,单檐歇山,石碑上刻有“龙泉”二字,笔法华实,美峻流畅。
亭内站有二人,一乃怒气冲冠的沈锦文,一乃战战兢兢的寺庙老方丈。方丈年逾古稀,身上僧袍朴实老旧,一张面容布满皱纹,眉须皆白,一双眼睛满是怜悯,“沈捕头,人死不能复生,贫僧深感罪过,可此时真与贫僧无丝毫干系,贫僧愿在佛祖面前发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沈锦文眯起眸子,突转话锋,“老主持,这几年寺里香火可好?”
提及此事,老方丈就忍不住痛心叹气,“阿弥陀佛,龙泉寺本是古刹,可惜百年前得道主持圆寂后,香火就一日不如一日,这几年更是无人来此祭拜佛祖,寺里生计全靠几个小僧下山化缘才得以勉强维持。”
“方丈此言不虚,可为何寺庙里的小僧会有这个?”沈锦文从袖子里拿出一支八宝簇珠白玉钗,珠光宝气在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熠熠生辉。
老方丈震惊得说不出话,一张嘴张得大大的许久未能合上,他结结巴巴的张口,半响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贫僧……贫僧……”
“这可是梁家小姐梁静姝和李良生价值不菲的定情信物,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说!”沈锦文冷眉低喝,脸上覆上威严的冷意,咄咄逼问,“是不是你贪图钱财,收留李良生是假,杀人劫财才是真!”
老方丈连连退后几步,险些摔倒在地,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竭力的摇头否认,“这簪子贫僧的确见过,昨夜那书生曾交出簪子给贫僧,说让贫僧为他剃度,贫僧见他神色不定,六根不净,已然当场拒绝。他苦苦哀求不愿离去,贫僧无奈之下只得让他留宿一晚,那晚还特意为他点了灯,让他与佛祖倾谈。谁料,他——他会死在柴房里!罪孽啊!罪孽!”
沈锦文脸色微沉,老方丈的话的确和小和尚的证词一样。看来簪子的事情真是李良生“看破红尘”后,扔于寺庙里,后被小和尚捡到的。
她眸色锐利,稍适片刻,便继续再问,“好,我权且信你杀李良生不是图财,可你们寺庙里防耗子的砒霜,怎么会跑到李良生的茶水里?你别告诉我,这个也是巧合!”
“啊?!”老方丈如遭雷击,险些站不稳,“这事贫僧真不知道啊!那书生,那书生难道不是自杀上吊死的吗?”
沈锦文眉心微锁,突击质问最容易判断一个人是否撒谎。她自问审讯过无数犯人,眼力还是有的,老方丈脸上的震惊和眼底的神色,绝对不是装出来的。
他,的确不知情。
只是她方才观察过柴房里血液的深浅,刻意嗅过房间里还残余的气味,那毒分明是砒霜,且掺杂在茶水里。
那砒霜的气息她仔细闻了几次,带着甜香,是药店里常备的防耗子的。所以她才故意借此诈问老方丈,但结果却让她更加困惑。
李良生的死明显是他杀,如果不是寺庙里的人干的,那么又会是谁?
线索再次断掉,沈锦文一颗心急得仿佛有无数猫爪子在挠。
该死的,她要是能够验尸就好了!偏偏那个可恶的病王爷仗着实权,霸了全部的资源,害得她如此被动。
“沈捕头,你一定要为贫僧证明清白!贫僧潜心佛道,从无害人之心啊。”老方丈急得险些落泪。
沈锦文顿了顿,墨玉的眸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她压低了声音,小声问,“这好办,只是需要你协助本捕头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