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得太早了，完全不在我的预料，我想象的情景是我当上青、楼花魁的那一刻，他才记得起自己还有这样一个女儿，他可能会衣衫褴褛地出现在青、楼的前楼，匍匐在我的脚下，请求我给他施舍，亦或是他舔着脸不知羞耻地以我的父亲自居让我给他钱，但是都没有……”
“他出现那刻并没有那样不堪，相反很是体面，甚至还带着个手下，俨然一副官家人模样，他竟然做官了，却并不是大新朝的官，而是鲜卑大金的官……”
听到这里，莫卿染终于忍不住打断了：“白姐姐是说白大伯他是大金的官员？”
左青说白素有官家背景，却没有告诉她是大金的官家背景，听起来就像是就像是天方夜谭。
“可笑吧？”白素自嘲一笑，她和莫卿染并不一样，她是真正的大新人，自己父亲做了鲜卑的官员，这在一个汉人眼中是最大的背叛，回想起彰德府人对于鲜卑人的态度就能明白。
“白姐姐……”莫卿染想安慰她说，乱世只认明主不问民族，但是显然这话并不是现在的主流思想。
“和一般的大新人一样，我恨鲜卑人，但他到底是我的父亲，知道我的痛处在哪儿，说是两天后是我母亲的忌日，我不得不去。”话说到这里，白素的眼里闪出一抹奇异的光，那样的眼神似曾相识，一瞬间莫卿染想到了柳絮，只是白素的眼神里多了一分的清明。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王爷，他坐在船篷里等我，只是一眼，只是他关切的一个眼神，我就决定要站在他身边，哪怕是违背了自己的良心。”
这话太熟悉，熟悉得让莫卿染想哭。一开始莫卿染都理解不了为什么柳絮会对拓跋炎那样死心塌地，现在看到聪慧如白素这样的人这样说，好像有点理解了。不论是柳絮还是白素，她们可能姿色、风情、头脑各异，但是有一点是相似的：她们都缺爱。不论是父母的亲情之爱，还是情人的倾心之爱，她们都过于缺乏。而玉人楼那样的环境让她们对于爱情更为提防，也更容易沉溺、痴迷。
“那是好事。”莫卿染其实想问的是“难道就是因为要成全你对拓跋炎的爱，所以就压牺牲我”，可是她失忆了啊，她能说什么？
“不是好事，是我的劫数。”白素眼神里的深意，莫卿染装作看不明白，傻傻地笑着并不回话，而她接着说：“我帮王爷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爹，更是为了我自己，但是我却将一个和这件事毫无关联的人牵扯了进来，她那么相信我，我却将她推到了那般的境地……”
接下来的话就像是忏悔，要不是莫卿染在玉人楼已经修炼得刀枪不入，这个时候没准儿真的会将自己没有失忆的事情和盘托出，而她现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要怎样利用她的愧疚，还要在她完全察觉不了自己没有失忆的情况下……
一场忆苦思甜的追忆看似是白素一个人，但其实也是莫卿染的，一样的事情，不同的情绪。
“白姐姐何必多想，人的命运有时候很是有趣，说不定那个姑娘还要谢谢你呢。”莫卿染微笑以对，捏着手帕的手不经意地轻轻卷曲，那本来讽刺意味十足的话愣是让她说得有了几分真诚。
“卿染你不知道，那个姑娘和你有一点相像呢。”白素这样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莫卿染懒得琢磨：“像卿染这般平凡的女子，在大新朝想必很是平常……”
“卿染，你不知道我经常会梦到彰德府……邺城。”对于“邺城”这个话题，没有想到会是白素想提到的，莫卿染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曼声道：“我养病的那段时间在邺城呆了几个月，却也没有觉察到什么好的，只是最近这几日才突然想起这个地方，也有点莫名的挂念。”
“卿染，有机会我们一起去邺城，可好？”白素的那句话让莫卿染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暗中沉气：莫卿染你可要小心，别忘了当初是因为谁才会沉陷在那个吃人的玉人楼的，现在她这样说你就确定不是拓跋炎事先和她商量好的？
“那好啊，白姐姐你不知道我也是经常做梦梦到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有个雕满石狮子的石桥，在石桥旁还有一颗很大很粗的樟树，擎天一般……最繁华的莫过于一个寻欢之地了，香气撩人、莺歌燕语、裙角飞扬，梦里一切都很模糊，只是那个地方的名字很是清晰，上面写着三个字‘玉人楼’，姐姐可是知道那个地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莫卿染已经成了一个演戏高手，那样的无辜，那样的好奇，就好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一开始白素讲诉那段悲惨经历的时候，至始至终都未提到“玉人楼”，她在忌讳，那么她就将她不想面对的愧疚挑明，如何？
面对莫卿染的直白，白素反而有点被动，语不祥焉地点点头。
莫卿染自然是点到为止，没有再说多余的话，白素留她吃饭，她就开开心心地留下；请她喝茶，她就称赞几句。
失忆与否，到底是不重要的。
回明月阁时候途径书房，袁明挡住了她的去处。
“主子让莫夫人进书房。”袁明和她是老相识了，对人都是冷冷的，有种莫名的疏离感，和石卓南的性子有几分相似。有时候莫卿染还会思考一个问题：像袁明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会成了拓跋炎的心腹？
书房是个重地，以前在郊区的那座府邸，莫卿染进去也是罢了，现在是在太原王府，他这般明目张胆地让她进去，是捧杀么？
想必今日进了他的书房，明天整个王府的人都会流传着类似于“王爷宠爱莫夫人，就连从不让人进的书房都为她开放”的话，不是么？
王府的书房远非那座郊区府邸的书房可比，莫卿染走马观花似的来回看着，心里却在嗤笑：拓跋炎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你明明知道的，宋歌并不安生，而白素对你的感情并非虚假，就连那个眼神干净的崔王妃看到我也会嫉妒的神情，不是么？
“你最近去白素那里太勤了，我都有些嫉妒了。”莫卿染朝座上看，却没有人，正要转身之际，拓跋炎从背后将她拥入怀里，带着孩子气的话语惹得莫卿染笑起来：“拓跋炎你够了，你那么多夫人，我还没有嫉妒呢，我就和白姐姐走地近了一些，你就这么多话，我们又没有磨镜之好，你怕什么？”
“听你的语气，好似很是遗憾？”拓跋炎板正她的身子，吻了吻她明亮的眼睛：“说，你想对谁有磨镜之好？”
“殷商纣王的妖姬妲己，吴王夫差的沉鱼西子，周朝幽王的倾城褒姒，大汉司马的绝艳卓文君……”莫卿染还要说“东汉和亲的王昭君，盛世大唐的杨贵妃”，但是她们都是在王莽的大新朝之后，这个时空并不存在，还好收住了，不然让他抓住了话柄，有得麻烦了。
“你倒是贪心，那些美人要是我能聚齐了，我还要你做什么？”拓跋炎说这话的时候是故作的认真，莫卿染很给他面子地笑起来：“我看太原王现在也不差的，宋夫人、白夫人和王妃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您艳福多了……”
“这还只是王府里的，还有别的女人你忘记算上了……”在鲜卑男人眼里，女人和财物是一样的，是自己的财产的一部分，自然不会嫌多。
“所以你让我进王府是为了将我从‘别的女人’那一堆里摘出来么？”现在她真的有点后悔进到府里，虽说距离邺城又进了一步，但府里的女人实在难对付。这和在玉人楼还不太一样，在玉人楼除了温渺渺几乎没有人招惹她，现在……
“你不属于任何一堆。”拓跋炎这样的话，莫卿染没有听明白，当然她也没什么兴趣去听明白，胡乱答应了几句也就作罢了。
自从知道他会在立春的时候带她去邺城，她的热情就少了许多。一切成了定论，自然就很难有什么兴趣多做什么了。
拓跋炎看出来她的情绪不高，但却并没有放她回去，让她在书房里陪着自己，他喜欢看她看书时候的模样，那样娴静柔和的模样很是动人。
消磨时光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读书，更何况这个书房的书包罗万象，更是让莫卿染惊喜。
指尖轻轻划过那些书，直到在一本《大梁国治》前顿了手指，她想到了石卓南，竟然取了书，细细读了起来。
大梁石氏本是大燕的肱骨之臣，燕国沦陷之时，燕赵士女避乱江南者十有七八。石招揽其中的贤人君子，齐心协力共图大业。鉴于在江南没有根基、南北两地士族矛盾根深蒂固、南方豪族盘根错节的现实，内众臣秉承“为政务在清净每劝帝克己励节，匡主宁邦”之训，外与江南豪族联姻。
江南的旧有大族主要分两类，一类是文化士族，如吴郡的顾氏；另一类是武力强宗，如义兴的周氏以及会稽郡的温氏。大梁有言：江东之豪，莫强周温。
只是一些笼统的介绍，对于当今的大梁并没有很多的介绍。
石卓南是大梁的皇子，那能在邺城的城楼之下，在拓跋炎这个大金太原王手下劫走石卓南的温渺渺会是什么身份？
武力强宗，如义兴的周氏以及会稽郡的温氏。大梁有言：江东之豪，莫强周温。温渺渺姓氏为“温”，而且有身手，还有手下（参见那次将莫卿染劫走的事件），温渺渺她是大梁士族的大家之女，是么？
那么问题来了，她那样一个大家之女为什么会出现在玉人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