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瞪大了眼睛。希望是出现了幻觉。
可是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没有看错。那个助理手上捧着的合作方资料,也就是即将、很快、不久以后就要踏进这个房间的人,正是前天晚上隔着摇下来的车窗,在暮色中注视我的男人。
“……你别以为季深不要你了,我就会对你穷追不舍。”
他的话还萦绕在我耳旁。当时他的唇线抿得很紧,像是在参加一个庄严的仪式。
但现在,我又要……
再度见到他了。
“……愣着干什么?继续拍啊!”导演交代完其他事情以后,又把注意力放在了我们这一组身上。
不,尤其是,放在我的身上。
“……待会儿合作方来了,你可不要还是像之前那么木木的,不然连拍你的摄像师脸都挂不住。”
我还在发愣的间隙,动作老师已经开始指手画脚,帮我摆下面一组的pose镜头。
“……整组照片都是连贯的,按照故事情节发展的,你们要演绎的是一对陷入了热恋期的唯美的恋人,”动作老师这么指挥着,“……来,你先躺进他的怀里,面部侧对着镜头,和陈景有一个目光对视……”
我有点尴尬。
朴仁赫即将过来的这个消息使得我心神不宁,我根本没办法听进去这个负责动作造型的老师究竟想要我酝酿什么样的情绪。
“……明白了吧?那就先摆摆看。”
他把我推进了陈景的怀里。
陈景说:“……别紧张,身体重心都压在我身上就好了。”
陈景做的是一个抱住我的姿势,但不需要真的抱住我,我们的身体重心大部分依然在床上。他穿着很宽松的浴袍,露出精致的锁骨,锋利得像是直接可以去行刺,我几乎能想象到它们在后期的修片里调整阴影曲线,加强对比之后,再搭配上这种头发上滴滴答答漏水的感觉,该是怎么撩人的模样。
但问题依然是在那件睡袍上。我觉得它过于宽松了,连个纽扣都没有,或者,我也不要求什么纽扣了,腰带稍微系得紧一点也不过分吧?为什么松松垮垮,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的样子?甚至我都要怀疑里面是不是什么都没有穿。
陈景在那件很宽大的烫金睡袍下,伸出两截白皙的手臂抱我入怀里。那一刻他已经做好了入镜的准备,连低垂着睫毛的表情都是到位的。我呆呆注视着他,觉得他气质真是好,这一刻像极了古代那种帝王,君临天下可又无比孤独的模样。
唯独我自己,虽然躺在了他的怀抱当中确实没错,但是怎么都无法摆出能够在构图中让摄影师满意的样子。
“……不行啊裹得太严实了……”摄影师微微做手势,“……稍微出来一点……哎呀,不是,不是让你人出来……衣服稍微……”
最终我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是想让我把衣服的一侧微微撩出来。
之前的一组拍完,我已经换了一件衣服,这一件是和陈景身上那件非常相似的款式,烫金的睡袍,还有点古风的元素加在里面。摄影师大概觉得我把衣服捂得太严严实实了,稍微露出半个肩膀或者怎么样的,更加自然一点。
搞懂了他们的意思,我脸刷得就红了起来。为了不在拍摄的时候拍进一些奇奇怪怪的内搭啊里衣颜色啊,换衣服的时候,服装师让我在里面什么都不要穿。
披个浴袍出场就可以了。
但我在试衣间里纠结了一会儿,有点不敢出来。最后擅自主张,贴了那种类似硅胶的肉色的贴膜,也就是传说中的乳。贴,犹豫了一下,才披着外袍出来。
没有想到,摄影师的确会要求我撩个肩膀。我身体僵硬,不敢动作。
陈景依然把我抱着在怀里,保持着我平躺在他怀里像是渐渐熟睡过去了,又像是在和他含情脉脉地对视的感觉。总之,他始终都在线上,无论做什么都非常到位。
只有我是那个,永远的bug。
“……愣着干什么?快配合摄影师啊!”旁边的人也开始催促着我。
我被催得不知所措。
陈景很稳,说:“……别着急,保持状态。想象一下最后成片的样子。”
我伸出手,犹犹豫豫,最终慢慢地撩开了一些自己的袍子。
画面里的构图大概终于是那种“随意地铺开了如水袖一般的衣服,掩住了满地玫瑰”的感觉,而不是“面前的人是哪里来的奇奇怪怪的大叔,我要赶紧把领口捂好”的蹩脚演技既视感。
但整个过程,我都怀疑自己眼底是尴尬的。
领口的位置拨开了一些,不可避免就会露出脖子以下大片的肌肤。那里没任何的遮挡。而且我能感觉出来,两点贴的那个贴已经隐约被面前的陈景看到了。
这些画面在镜头是拍不出来的。摄影师只能拍到陈景的正面,和我卧在他怀里的侧面。镜头拍不出我身前的大片风景,旁边的工作人员也遥遥地忙前忙后,无暇顾及这种细节。可哪怕单单是被陈景看到了,我也觉得分外尴尬。
“……那个……”我想稍微动一下,至少把衣服再拨回一丢丢,遮掩掉两个点就可以了,可摄影师很快就制止了我。
“……别动!……”
我就不敢再有动作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导演连忙迎出去。我看不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只听到有对话声。
而在这个对话声里,我竟然隐约……识别到了朴仁赫的声音!
“……对对,就是这个房间了……”
导演殷切地推开门,招呼后面的人进来。
我的身体开始紧绷。
我不知道自己的运气为什么这么衰,偶然出来做一个兼职,还被朴仁赫撞到了。他像是一个即将出场的优雅的男嘉宾,自带光环,俯视一切。可偏偏撞到他的人是我。那个前两天从工作室收拾东西辞职的时候,还一脸高傲,对他爱搭不睬。
朴仁赫比我想象中来得更快。我原本还在内心期盼着,可以在他出现之前就立刻结束这组片子,然后仓皇逃出去。但从始至终,导演和摄影师没有给过我任何的机会。我甚至把自己的脸都快要埋进陈景的胸膛里面了。
……朴仁赫大概会嗤笑我吧?我把辞职信甩在他桌子上,他一直追下楼追到马路上把我拉扯住,我们还在很热闹的车水马龙的街道互相对峙。当时他的喊声都犹在我的耳边,那时候我头也不回。
看似很威风,很酷。可那个时候,我并不有求于人。
如今,我有求于人了。却让他看到我这副样子。
朴仁赫进来之后,大家原本零零散散的各种姿势,都突然变得整齐规划了起来。仿佛他们的工作状态从来都是如此井井有条。
我死死地把脑袋埋在面前男人的胸膛那里,怎么都不肯露出来,心想反正摄影师想要的也不过是这种似有似无的朦胧感不是么?
“……我们这一次的照片风格呢……”
导演把面前各种样本画册的风格都堆到了合作方的面前,语气很殷勤,从上一组说到上上组,再从上上组说到了自己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房间里足足有十分钟的时间都是听导演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终于朴仁赫打断了他。
他说:“……大家继续忙吧。”
这么一句话说出来,大家果然就像是死机了之后突然又活过来似的,开始重新忙起了手头上的事情。
摄影师的职业病上来,继续挑剔我的动作。
“……不行啊,撩得好像还是不够开……再多一点点,露出肩膀来……”
我僵硬着动作,硬生生又把手回到了领口的位置,再多摆出了一点衣服角。
“……嗯差不多了……”
终于能够让他满意了。我死死地缩在了陈景的怀里,脸朝内,紧闭着眼睛。
摄影师在构图框了看了一会儿,又不知道哪里不满意了。他挥挥手,做了一个手势:
“……哎,我说,这个是不是……”
他终于找到哪里不对劲了。
“……能不能扭过来一点啊喂?!稍微侧过来一点脸,露出一半的侧脸好不好啊?”
我终于听到了那个最让我觉得害怕的指令。
我微微扭过去一点点,如果真的有三百六十度的话,自我感觉已经侧了十来度了。但是摄影师仍然不满意:
“……哎哎,你怎么不动呢?听不到我的话吗?”
他不知道我已经非常尴尬了吗?
“……能不能配合一下美女?稍微动一下就行了啊,不要演尸体啊!”
他又再三地催促了起来。
我的脸像是火烧一样,分明感觉自己已经侧过来了,对方却非要说我“完全没有动过”,并且由此推理出“我是不是在蔑视他的话”。
陈景还没有察觉出我的异常,只是以为我临场有点紧张。他用眼神示意我放轻松,慢慢来。
原本大家都是各自忙各自的,自从摄影师喊了我三声之后,整个房间的人的目光都落在我的身上。
我无比尴尬,最终只能缓缓地、慢慢地,把脸转了出来。
与此同时,我用余光能感觉到,不远处的朴仁赫的身体,有了微微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