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样的夜晚收到了季深的邮件。
在斟酌的间隙,我想过了几种回答的方式。但它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找借口。至于找什么样的借口,我必须要深思熟虑,不能轻而易举被拆穿。这么想着想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开了季深的号码,手指一划,一条没有内容的留白的短信就被嗖嗖发了出去。
我瞬间倒吸一口冷气。
邮箱是安装在手机上的没错。我是在手机里点开了季深的邮件,但却在通讯录里划出了一条给季深的短信。
两者前后可能只相差几秒。
对于季深而言,前一会儿他刚发完给这位“陌生”作者的个人邮件,输入完长长的一串邮箱地址,邮件终于抵达对方的邮箱;几秒之后,就收到了来自沈森森的一条短信,完全像是手滑失误发出来的。
对于我而言,都是在同一部手机上操作,完全就很容易点错啊!
但季深会怎么想呢?
那么聪明的一个男人,难道不会前后联系起来吗?
我急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颤抖起来,拿着手机前前后后在房间里来回走,不会吧,在这种关头,犯了这种低级错误?功亏一篑?
我想要立刻补发一条信息给他,或者现在就回复一封邮件转移他的注意力,但理性好不容易把这些都克制住了。
人在慌张的时候,往往做得越多,暴露得也就越多。
我深呼吸几口气,心里默念着菠萝菠萝蜜,接着陷入了一种“你千万要撑住”的纠结的状态。
比起我的不知所措,季深的反应更为迅速一点。
半分钟后,他的电话就回拨了过来。
我兜兜转转半个房间,终于定在一个看上去风水稍微好一点的位置,然后僵硬住不动,小心翼翼接起来:“……喂?”
那边只沉吟了很短暂的片刻,就在我毕恭毕敬的语气中笑了起来:“……我是季深。不用这么紧张。”
好听的男声在空气中微微发酵。一时让我微微迷醉了起来。
“那个……”我想了许久,决定先给自己正个名,“刚才那条短信不小心误发了,本来,我……”
对方发出了很轻微的笑意。它们在这样的夜晚,莫名就让袅袅上升的雾气都变得温暖了起来。
“……那本来你是想给我发什么呢?”他轻轻问。
我一下就无言以对。
对方得寸进尺的功夫,其实是非常了得的啊。
“……本来,我……”我纠结了一会儿,“我也没想给你发什么,就是……不小心误发出去了……”
对方在电话那端的笑意似乎更加明显了。
如果不是隔着屏幕,我差点就要怀疑季深是不是该伸出手,轻轻戳一下我的蠢脸了。
“……今天过得怎么样?”他问。
我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该说好还是不好。一时半会儿我揣测不出季深的意思,他问的是“今天”过得怎么样,而非“最近”过得怎么样。难道这是旁敲侧击,在打听我今天的动向吗?
“……今天啊,”我斟酌了一下,撒了一个谎,“和朴仁赫一起布展呢。”
而且,我还把朴仁赫这家伙一下拉下了水。
反正是他先把我拉下水的。而我确实和和他待在一起。
季深没有再多问。而我恰到好处地来了一个反问转折,“你呢?”
话题就扯到了季深的身上。
他倒是非常大方,和我分享了这两天的日程,顺便提了些手头的项目。其中提到一个比较有名的话剧男演员。茜茜是他的头号粉丝,天天抱怨票难买,总是售罄。我忍不住插嘴多问了一些关于这个男演员的情况,季深察觉得很快,语气里带了些笑意,问:“想一起去看吗?”
和季深一起去看……舞台剧?
我倒吸一口冷气,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好啊好啊,去啊去啊,走啊走啊。
但嘴上我迟疑了那么一两秒:“……可是……”
可是后面的话,我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季深打断了我。
“那么就明天下午见?”
他的语气里有些笑意,更多像是在哄一个小朋友。
“好!”
我立刻倒戈,服从了自己身体的意志。有位相声大师不是有句名言么,千万不要和人性做斗争……
挂下电话,我大呼YES,激动得在房间里左跑了三圈右跑了三圈,最后在隔壁吉菲的骂骂咧咧中,勉强恢复了平静。
临睡前,我依然没忘了重新看一遍季深发给我的邮件。
——今天怎么没有参加颁奖仪式?
虽然我此刻心情雀跃,已经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了,但季深所以为的“收件人”并不该是我,虽然我们刚打了一通电话,但并不意味着事情聊完了。
为了怕引起他的怀疑,我又隔了很长的一个时间段之后,再装作自己第一次看到这条邮件一样,斟酌了几个句子回复过去。
叮咚一声,显示发送成功后,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终于可以告一个段落了。
想到第二天的约会,我又失眠了大半个夜晚。
第二天,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看上去最得体的衣服穿,又画了一个打底的底妆,肌肤看上去零瑕疵,这才深吸一口气,在包里装好了补妆用的口红出门。茜茜看到我,有点好奇地多打量了两眼,顺便跟我吹了一声口哨:“哟,哪里来的美女呀?”
我不好意思地笑,跟她提了今天去看那个男演员的舞台剧的事情。
“……你昨天才跟你朋友决定好的?怎么可能?”
茜茜一脸怎么都不肯相信的表情,“你要去约会就直说嘛,不要掩饰了。”
她告诉我票已经售罄了,别说我昨天刚准备去,就算提前两个月也未必能搞定。末了她还一副我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我,那么大牌的男星,你以为搞得和家里的电视机一样,你打开来就能看到了?
我竟然被她奚落得哑口无言。
晚上下班以后,我如约到了季深的公司找他,季深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看一份文件。
隔着落地窗,能看到他一身纯黑色的西装,栗色的碎发在黄昏的笼罩里折射着微微的光晕。
我看着季深,却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朴仁赫。我想起他原本是浅亚麻色的短发,金灿灿像个韩国欧巴一样,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染成了和季深一样的深栗色,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才会泛出色泽。难道……他是在有意无意地学季深么?
看到我来,季深抬起头,睫毛很长,眼神很轻,落在我身上的那一刻竟然泛着莫名的温度。
我诚惶诚恐地打了一个招呼。
季深把桌上所有的东西都推开,从位子上站起来,双手插在西装裤口袋里,腿很长,三两步就到了我的面前。
“走吧。”
他低下头轻轻开口,语气里有着很轻的温柔。
他站在我身边,莫名给我身高上的威慑。我待在那一片阴影里,也不说什么,点了点头。
临走前季深去了金助理办公室,从他桌上一叠高高堆起来的票里随手取了一两张,然后出门,看了看愣在原地的我,示意我跟上来。
我站在门口,也不敢进去,眼睁睁看着那张传说中茜茜告诉我已经售罄的票,被季深像在别人办公室随手抽了几张纸巾那样抽出来,接着,我们就去看舞台剧了。
除了路上车子有点堵,其他一切都很顺利。
等红绿灯的时候季深的指尖会在方向盘上轻轻敲击两下,像是有意无意地叩着,换了绿灯,就继续发动。一路上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车子里静静流淌着歌。歌单和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听到的一模一样。
三百年过去了,他就是不换歌。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和季深一起看话剧,但我们竟然能保持了一路无言,进场也无言的节奏。季深给人的感觉很舒适,肩并着肩的时候,能感觉有默契在自然而然地流淌着。
两个小时结束,一场过去了,季深问我着不着急回去,约个老朋友见面。
我当然摇头说不着急。
最终,当那个男演员坐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连下巴都动弹不得。
前一刻我还在台下众多观众席里仰视着他,后一刻他就在帮我加着咖啡了,一边加着一边摇摇头叹息:“我就是羡慕老季,身边永远都能跟着各路美女。”
我在他的调侃里微微尴尬,回应了几句,对方却显露出对我特别感兴趣的样子,翘起二郎腿探过身子,一路从我姓甚名谁问到了我家里有几个姨妈姨丈姑姑婆婆。季深在旁边笑而不语。
我内心深处几头草泥马奔腾而去,一边奔腾着一边呐喊:说好的舞台剧男神呢?舞台上灯光里那个神情忧郁的艺术家呢?可望不可即的偶像呢?
麻烦不要这么快破戏好不好?留给我一点想象的空间好不好?如果我原模原样告诉茜茜,她会不会觉得人生世界观坍塌,再也不相信爱了?
最终我们告别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夜色有点凉,季深开车送我回来。
车子停在单元楼楼下,我在夜色中和他挥了挥手。季深眼里有很轻微的笑意,交代了一句早点睡,然后车子缓慢调头,离开了我的视线。
我深深呼出一口气。
今天过得有点累,尤其是那个不太正经的舞台剧男神,留给我的心理阴影太大了。
一路回忆着刚才的细节,我在黑暗中慢慢走上楼,却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一眼瞥到一个大阴影。我吓得惊叫一声,手机掉在地上。
黑暗中的人出声了:“……知道回来了?”
……竟然是,朴仁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