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意识到，在这个安静的房间里话筒里的每一句动静，都清晰无比地传入到了朴仁赫的耳朵里。
那边的季深似乎正打算和我解释。
他说，陈阑珊是她的前女友，但这些“都是曾经的事情了”。他不希望我被这样的事情所困扰。
可话说了一半，我已经预感到了危险逼近。高大的身影把我压到了一个小角落里，最终以绝对性的优势在突然之间抽走我的手机。关机，然后塞进他自己的口袋里。
“……你……”
我目瞪口呆。
我有绝对的理由相信，朴仁赫是算准了时间卡点，在季深刚说完那句“希望你不要介意”之后，“我”就立刻挂下了电话，关了手机，不再接听他的任何信息。
这样一闹，季深会怎么想？
我瞪着眼前的肇事人，他却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打了个哈欠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慢腾腾地回到了沙发上，继续钻进被窝里冬眠。
我强行把他从沙发中拖出来无数次，但每次他都闭着眼睛再度手脚麻利地爬回了被窝。这个晚上最终过去了，我累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朴仁赫安静地蜷缩在沙发上，像一只与世无争的小麋鹿。
第二天醒来朴仁赫已经离开了。大概去了工作室。
一整天我没有收到季深的任何信息，无法揣测他是不是生气了。出于心虚，我也不敢找他。
这一天过得有些惴惴不安，胡思乱想很多，但最终也不敢主动做什么。除了朴仁赫发给我一条“起床了没有”的短信，也没别的人找我。
我再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吴允儿正在收拾房间里的东西。她衣柜里的衣服都翻了出来，旁边两个大大的行李箱。我猜想这一次她是真的想要搬出去了，路过她房间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难得开口告诉我：“我搬到男朋友那里去。”
我不知道她的新男友又是谁，我也没有多问。点点头，装作自己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
一下午在工作室忙碌，到了晚上独自搭地铁回来。原本以为这一天就会如此平淡地过去，但走上单元楼的时候，我却在楼道里停住了。
楼下停着一辆车。我虽然没有太大的研究，也却模糊地感觉出这是一辆豪车。
究竟是谁从这样的车上下来，然后上了我们的出租屋？
一时间我心里很多念头在盘旋，最终确定一个，不会是吴允儿所说的“新男友”吧？
我对那个男人有许多的探究欲望，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于是慢慢摸索着上了楼。出租屋的门果然大开着，里面传出各种收拾行李箱的东西。还有成袋成袋废弃的垃圾或者不要用的旧物被堆在门口，俨然像是过年过节要大扫除的场面。
我走到门口，朝里面看了一眼，吴允儿正把东西塞进行李箱里。而那个男人背对着我，旁观着吴允儿整东西。
“森森？”吴允儿看到我，轻轻颔首，和我打了一个招呼。意思就是：你来了啊。
那个男人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来看我。
一时间我们四目相对。
我看清了男人的面庞。同时心里……失望无比。
与我想象中的差距无比巨大。甚至我还没有办法承受这种失望的落差。
这个男人普通无比，甚至都算不上中等的帅。他手里叼一根烟，弄得整个房间都是烟雾袅袅。除了楼下那辆豪车，还有脚上那双锃亮的黑皮鞋，我找不到他浑身上下任何能显示出他的优势的地方。
“你朋友啊？”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从头掠到脚，最后这样说。
吴允儿点点头，继续整理行李箱的东西。她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已经积攒了一整个衣柜的杂物，或者说，别人送的礼物。一旦要清理起来，不是一两趟能解决的事情。可男人站在她前面，既不帮她，也没任何实际行动，只是跺着脚抽着烟，偶尔催促，好了没有啊？怎么这么慢，我待会儿还有几百万的项目要谈呢。
过了五分钟还没有好，他干脆也不耐烦了，频繁地看手表，跺脚频率加快。
最终吴允儿也撂下了手里的东西，冷静说：“……既然你有事情要忙，你就先过去吧。这些东西下次搬也可以。”
男人好像等的就是她这句话，竟然连半句客气的推辞都没有，扭头转身就走了。
临走前，他再次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然后擦着我的肩膀离开。
只有我和她两个独处的房间里，我静静地注视吴允儿。
有好几天没见到吴允儿了，她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妆容更加精致了，眼尾微微上挑，一副只要认真撩就绝对能撩到任何男人的模样。可是即便妆容再精致，此刻她的神情也是疲惫的。她把手上东西全部一丢，撂在箱子的外面，然后靠着床坐了下来，自顾自点起了一根烟。
“……我还不知道你抽烟。”我说。
她拨弄了一下头发，漫不经心地回我：“……每天都吸二手烟，听说容易得肺癌，还不如我自己抽一手呢。”
对于她这样逻辑，我竟找不出什么话反驳她。我们在屋子里默默站了一会儿，我忽然问出了我心底很想问的一个问题：“……你真的喜欢那男人？”
我省略了后面半句话：他根本就配不上你啊。
可吴允儿似乎猜到了我心里在想什么。“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她随手把弄着自己的指甲，纯黑色，光滑透亮，大概是新做的，“……大家都是想挑一个更好的。人往高处走嘛，都有上进心，是不是？”
这样的逻辑，我再次无言以对。
可吴允儿说得风轻云淡，一副“教育你们年轻小姑娘”的老姐姐气势，可实则她脸上的神情疲惫。
“……可世界上哪有什么好男人？要么是图女人的钱，要么是图女人的漂亮，给了你多少就都想着该怎么要回去，”她叹了一口气，抖抖烟，“见多了，其实都是一路货色。”
我站在她面前，忽然觉得自己面前的人像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幕，在上面如同快进的镜头一般上演着各种各样的人生剧情。她的过往曾像烟花一样绚烂，但也像深渊一样无声无息。
“你觉得，”吴允儿问我，“……交往过了季深这样的男人，其他什么富二代还能入的了我的眼么？”
她有些自嘲，轻笑一声。
“他就像是一个标签，哪怕我和他没有关系了，‘季深前女友’的这个标签还是贴在我身上，网上也总有些八卦的帖子把我和历任的拿过来互相比较，看哪个更漂亮，哪个更红，”吴允儿叹息了一口气，试着组织着用词，“他就像一个成就，你能明白么？一个……似乎我曾抵达过的最高的巅峰。在那里我成了所有人都瞩目的焦点。”
“……哪怕现在我找新的男友，他们见到我都会感叹，原来是季深之前的女人啊。他们追我未必因为喜欢，可能仅仅因为这个标签是他们引以为傲的资本，”吴允儿摇摇头，“你可能不会明白这种感受。你的整个人生，都因为和某个人曾沾过关系，就变得陡然拔高了，高得你对自己的定位都出现了偏差，认为，这好像才是我原本的高度，才是我的样子。”
“可人还是要认清现实。按照这种定位，我估计再也看不上任何的男人了，孤老一生。”
我听着吴允儿和我叙述这些，可我最终想问的问题依然盘旋在那里。
“……可你还是不喜欢那个男人啊！而且，我觉得那个男人也并未那么喜欢你……”
“我知道。”她把手里的烟头掐掉，非常冷静，“……你看到他刚才打量你的眼神了吗？我光是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什么？”
吴允儿站起身，静静把凌乱的东西都拖回自己的房间。
“……我未必需要他多么喜欢我。大家只是各取所需，觉得交易公平就可以。”
我站在房间里很久，没找到话来回应。
最终我们的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吴允儿最后路过我的时候，开口说：“……别以为谈了点心，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变得融洽了。”
她淡然回应我的目光。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么森森？”她说得理所当然，“一旦有这个机会，我会迫不及待把你从你的位置上拉扯下来。”
屋子里的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我转过头，才发现傍晚降临得突如其来。窗外已经是暮色四合，再过一会儿，两边的路灯就该亮起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吴允儿率先过去开了门。
之后客厅里静止了片刻。我已经进了自己的房间，心想不会是之前那个走的男人又返回来了吧？
最终我高估了那个男人。吴允儿只是愣了一下，就回：“金助理？你怎么过来了？”
金。助。理。
听到这个名字的我虎躯一震。
“哎呀，好巧啊，是吴允儿啊，”传来我无比熟悉的脱线的声音，“诶？不会啊，寄奖杯的地址就显示是在这里啊？”
“问下之前文案大赛的那个原创作者是不是住在这儿？我boss让我找过来问候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