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我和朴仁赫吃了一顿非常尴尬的晚饭。
面对着碗里那一坨黑漆漆的也看不出什么东西的食物,他只是略微顿了一下,接着就提起筷子,夹起来吃。
我也挺委屈的,知道自己把盐当成糖来放了,还撒了特别多。明明想做一锅甜八宝粥,最后却混合着强大的咸能量,用一种意犹未尽说不出来的口感登场了。
但这也不能怪我。毕竟熬这锅粥的时候,我没有预料到不久之后将会到来一个重要级别的人物。他的出现不光令整个屋子蓬荜生辉,还顺带地衬托得跟我有关的事物都显得非常寒碜。
“要是不好吃……我们现在可以点个外卖什么的……”我非常不确定地征询着对方的意见。
此时的朴仁赫低着头,只顾着慢慢吞咽,亚麻色的前额刘海遮住了眼里的表情。我不能确定对方是觉得“好吃”呢还是“不好吃”,是“嫌弃”呢还是觉得“勉勉强强就这样吧”。
总之,没有预料到的答案,偏偏就出现在了之后朴仁赫抬起头来说的那一句话里。
“味道很棒。”
我如当头棒喝。
我承认我想过无数种朴仁赫可能会有的回答,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你要是吃不惯,就别勉强了。”我揪着自己的眉头,非常掏心掏肺地说。
“沈森森你能不能给你自己一点信心?”正好出门的吴允儿瞟了一眼我们这边的场景,立刻就明白了情况,非常“善解人意”地开口,“人家朴大男神说你做的粥很好喝,那绝对就是很好喝啊。”
说完,她踩着棉拖鞋的婀娜的身姿,如白蛇传里的那条小青一样游离到了我们身边,捻起自己的声线,娇滴滴地开口:“男神,你可别跟沈森森客气,她平常受你那么多照顾,请你吃个饭还是必须的。来来来,是不是这一碗还不够?我再拿大的帮你盛一碗,锅里还剩一大半呢……”
半分钟后,一盆足够用“脸盆”来形容的超大碗,盛了锅里剩余的黑漆漆的粥,端放在了朴仁赫的面前。
我和我的表情包都惊呆了。
做完这一切的吴允儿又轻飘飘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在我咬牙切齿地邀请“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吃”的时候,她潇洒地摆手拒绝了我。
“我减肥,亲爱的。”
最终,客厅里又只剩下了我和朴仁赫。
“我倒掉吧。”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想要把这些东西都倒掉。
自己再怎么作孽,也不能祸害祖国的花样美少男啊。
可刚站起来,我立刻意识到不对劲,赶紧哎哟一声重新回到了椅子上,为难地说:“……不然,你倒一下吧?”
朴仁赫只是打量了一下面前的碗。
“我能吃掉的。”他竟然朝我笑了一下,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
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有如沐春风的错觉。
“不用不用不用不用,真的不用……”我连连摆手,阻止他继续动筷子,可对方却熊孩子附体,竟然不肯听我的。这种来回推磨的紧张关头,我再次急中生智:“啊!不好了,我胃疼!”
就这么刚急中生智完,我立刻想要抽自己一巴掌。
我这是怎么了?
智商倒退五百年?情商回到解放前?
本来就看着不聪明,现在更加蠢到不败的境地了。
“胃疼?”朴仁赫大概也是被我这种一惊一乍的阵势吓着了,他不确定地问,“很疼吗?”
面对这种湿漉漉的真诚的眼神,我竟然无言以对。
再多说一句,都觉得自己罪孽多重了一层。
最终我决定放弃一切的夸张的叙述,排比的局势,强调的用词,只是如实描述一下情况:“有那么点隐约作痛。”
除了隐约作痛,还带点一波一波而来的阵感。这次不完全是骗人。
我觉得是上午吞下了那块巨大牙膏的原因。它在我睡了一上午之后终于意识清醒,明白自己应该要有所作为了,不论怎么样都不能辜负自己肩膀上作为品质代代相传的接班人的重担。
没过一会儿,我疼得伏在桌面上话都不想说了。朴仁赫想摸一下我的头发安抚我,却摸到了一把从额头渗出来的豆大的汗珠。
他有点慌。
吴允儿的房间静静的,看样子她大概是忙起了自己的事情或者直接睡着了。我倒是很希望在这种时候她可以过来帮我一把。现在的我,特别想蹲在马桶上感应一下身体的呼召。
但作为一个脚崴的伤患人士,我有自己的矜持。不能那么欢脱快乐地就往厕所的方向跑。
就算再猴急,我还要考虑一下过去的姿势该是什么样的。
电视剧里崴脚的人是一颤一颤的。那么我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腿与脚掌之间的角度,同时兼顾平衡性,与表情的入戏程度。假设我每十秒钟使用一次迈步的频率,那么目测和厕所的七米距离在一分钟之内就可以完全get到。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就可以双膝一跳活动筋骨,再也不用在乎门外那个人的眼神了。
所以你看,收放自如的好演技,总是来源于生活,来源于对远方的渴求。我把一切都部署得非常精密,唯一还没有考虑好的,就是崴了左脚还是右脚,哪一只才是最合适的选择。
“我再下楼买点药上来?”朴仁赫紧揪着眉头,仿佛已经隔着我们之间的短短距离切身感受到了我的痛苦。这种强烈的代入感让我既内疚又感动。最终我饱含热泪地点点头,朴大男神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门口。
我立刻从椅子上腾起,冲进厕所。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之后,我又冲出来把桌子上的粥卷进垃圾桶,让它永无再见光之日。做完这些,我又如同一阵旋风一般,把朴仁赫提上来的敷脚伤的药都拆开包装,卷了一卷纱布缠绕在了自己的脚上。等他回来,人证物证俱在,“我已经自己上过药了,不用麻烦你”。
但我怎么也没有料到,真正节外生枝的并不是朴仁赫的突袭,也不是我这番演技的bug,而是在我把一切都准备就绪,非常有把握地等待着朴仁赫上来的时候,寂静的房间忽然有手机的震动声。
我打开来,熟悉的一串手机号。
我曾在睡梦中无数次背下来的那个号码。
季深。
眼前的场景瞬间距离我几个世纪之远,我像是又回到了只有孤零零一束舞台光的那个内心世界。
我小心翼翼点开来。是他的讯息。
他问,想看一场电影吗?
——想看电影吗?
我深吸一口气。
这么具有指向性的要求,就从他的屏幕那端传到了我这端。干脆直接,不容拒绝。
这不是在那个界面花哨的聊天app里,而是在手机短信上。
这一次,我和他之间的联系是建立在对彼此身份非常清晰的基础上。他邀请的人,就是我,那个曾经在黑暗的夜晚共同跳过一首无声的华尔兹的人。
我像是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强行从黑暗中拉扯出来。他像在对我说,不许再躲,出来见我。
可我哪有这个勇气?
比起“一起去看场电影”这样想想就让我觉得后怕的事,在眼前的屏幕上打上几个拒绝的字眼,反倒显得轻松了很多。
——我们还是忘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吧。
我斟酌了很久,把这句话发了出去。
等待的间隙,墙上的钟表慢慢地走过一秒一秒。时间是晚上五点。
对方回复得很快。
他说。
我不会勉强你,只是在同个影厅看场电影。
这样的讯息在我手里愣愣地停留了五分钟之久,我怎么都觉得不真实。
在我没有回应的空隙,又一条短信进来了。
上面是时间和电影院的地点。距离开场还有一个小时。
它的主人仿佛带着一种了然的笃定,不容许得到任何的拒绝。
鬼使神差,再加上我的内心确实有这么一丝连我自己也捕捉不清楚的渴望,最终我在闹钟一分一秒的滴答声中恍惚地站起来,按着上面的地址出门了。
事后我才想起来,我至少应该给朴仁赫打个电话。他被我的演技忽悠着风风火火出门,不知道开车多远去找药房帮我缓解病痛了。可当他提着袋子回来的时候,大概会发现我已经不在了。
我没有等到他回来,也等不到那个时候。人生有时候像是太过仓促的错过。
而我所做的不过是辜负了一个等待,接着就朝着更加漫漫无期的新的等待而去。
时间是晚上五点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夜幕很浓,两旁的车流有着源源不断的红色尾灯。它们汇聚成一道道蜿蜒的曲线。
我把手机上的地址报给了开车的师傅,接着车子就在夜色中疾驰而去。
在红灯与绿灯交错而过的间隙,我拿起手机翻了朋友圈。
第一条赫然映出的就是朴仁赫的动态。
他拍了一张照片。上面两大袋子的像是买零食一般的药片,旁边配了一行带欢快表情的文字。
他说,今天get到了新技能,圆满而归。
我对着这张照片像是愣住了,不知道该作什么回应。想了一会儿,决定拨一个电话回去,告诉他我出门了。
我的电话还没有来得及拨出去,司机师傅正好踩了一脚刹车。
身体前倾,脑袋跟着晃了一下。
在我一脸无知无觉的懵逼表情中,司机师傅告诉我:
“电影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