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到了这家电影院。也确实做了在几个小时以前,我铁铮铮认为“我绝对不可能做”的事情。
我沉默无声地结账,下车,站在影院的门口。
夜幕漆黑。路灯已经亮起来了。身边的霓虹在不同的人身上形形色色地流过,做了一种短暂而又恋恋不舍的停留。
我看到从这种琐碎而朦胧的灯光里走出来的情侣们,各有各的神情。一时间揣摩不清。
就像在电影开场前的十分钟,我还在反复质问自己:自己真的要见季深吗?
在黑暗中无声地蛰伏了那么久,我真的做好了这个勇气了吗?
最终冷风中,我呼出一口蒸发成了水蒸气的气息,把自己风衣的领子立起来,拉链拉高,包裹住半张脸。
接着,跟随着人群,无声地进入了电影院,拐进影厅。
影厅里一片漆黑。电影已经开场,过了片头曲了。
我遁着黑暗而行。
B排,C排,D排,E排,F排,G排……
到了H排,我在心里默念,就是这里了。
我悄然走进去,坐了下来。
此刻心里小鹿乱撞,也根本不会去管电影的剧情是什么。我只知道身边这个人就是季深。在这么多有条不紊坐在座位上的黑色人影中,我身边的人,是季深啊。
我用余光侧头过去。
在我坐下来的那一刻,他像是依然在认真地专注电影剧情,目视前方,可右手却无声无息地抬起,细心地帮我把左边的座位扶手扶起。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侧过头来看我一眼。
可我心脏都快冲出胸膛。
季深的气息,就像是有魔力的一般,搅动了空气中的频率。我像是被温暖而又深邃的宇宙黑洞包围了,一时间忘记了空间和四季的存在。
只剩下眼前不断切换镜头的大屏幕,和身边那个隐没在黑暗中谜一样的男人。
直到电影快结束的时候,我还没有分清楚哪个是男主角,而哪个是男配。身边的观众们喝彩了一次又一次,有集体哄堂大笑的,有女生们被突如其来吓到的喊叫的,总之,他们陷入在了一种情绪的共鸣里。
而我,则像是脱离了这个人群,只陷入了与季深有关的共鸣。
至始至终,他都专注地把目光放在大银屏上。可我却觉得总有一两道隐约的温度,落在了我紧紧抓紧膝盖的双手上。
电影即将收尾,我站起来离开。
虽然有着诸多的恋恋不舍,但只能抽身。
站起来的那一刻,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腕。
手掌的温度传递到了我这边。
是身边的季深。他握住了我,像是一种挽留。但是并不强硬。
我轻轻拨开他的手,最终悄然地退出坐席,离开了影厅。在我离开的那一刻,剧情似乎还发展到了一个非常出人意料的阶段,大家集体发出了一声惊叹声。没人关注已经在黑暗中离场的我。
……除了那个,曾握住过我手腕的男人。
走出电影院,走到了霓虹灯遍布的街上,身后是无数热闹的人群,正在一个又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内狂欢。
这些都与我无关了。
我打车回去,一路疲惫地靠着车窗。开车的师傅还在低声抱怨不远处路口的车祸堵住交通,可我满脑子只有那个黑暗中像谜一样的男人。他的投足,他的举手,他眼神的温度。
终于我回到出租屋,看到了一屋子清冷的桌子椅子。
冷色调的灯光打下来,铺开一圈的光晕。今天这个屋子显得格外的没有生气,我想了半天,才知道是吴允儿也出门去了。
不知道是去约会,还是赴了某个千里迢迢的饭局。她一直很忙。
而我失失落落地像是丢了魂魄,在自己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又去吴允儿的屋子里待了一会儿,终于来回在客厅里踱了两下步,被墙上滴答滴答的闹钟给弄得心神不宁。
“你什么时候回来?”
拨通了吴允儿的电话,我问。
可是电话的那端只是嘈杂的各种声响,有许多人的说话声,还有隐约的呜拉呜拉的鸣笛的声音。吴允儿的声音也夹杂其中,但显然没有在和我对话,而是在和别的人急切地说着什么。我听得不太真切。
比起我这里一片滴答滴答的寂静,吴允儿那边,俨然像是在经历一个火灾现场。
终于在屏住呼吸静静地等了许久之后,才听到吴允儿抓住了屏幕,着着急急地问我:“你在哪里呀?怎么才打电话给我?”
我愣了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她说:“朴仁赫出车祸了,你快点过来。”
挂下电话后我还愣了好半个片刻,脑子里怎么也消化不了刚才吴允儿告诉我的事情。
朴仁赫明明不久之前还在我的面前,像个熊孩子一样抢一碗黑糊糊的粥喝,怎么只是一转眼的工夫,他就进了医院的抢救室?
一拍我脑袋我终于风风火火地出门,和开车的师傅报了刚才吴允儿在短信里发给我的医院地址。到了那里,很快见到了在走廊上等候的陈薛和吴允儿。
“他回来之后找不着你,以为你拐着脚伤不知道去哪里了,又着急地开车在附近兜了许多圈……”吴允儿显然已经在门口的长椅上等了很久,脸上的妆容有点乱,眼角还隐约有哭过的痕迹。
陈薛走过来拍拍吴允儿的肩膀,安慰她:“没关系的,医生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这样的手术,能应付的。”
两个人靠在长椅的角落,一个继续捂着脸低声啜泣,另外一个抱着她的肩膀安慰她。一时间我觉得自己站在这里非常多余,明明事情是因为我而起,可我却什么都忙不上。当朴仁赫出事的时候,最快赶到现场的也还是陈薛与吴允儿。
我想起了放在桌上的那两袋药片,袋子上还有药房的品牌logo。在我进门的那一刻,我刻意忽略了它们。可它们依然在那里,像是带了一丝主人的眼神里的无辜。
我说不好吃就倒掉吧,他说,很好吃。
我说胃疼,他就跑出去买药。
我趁着这个间隙溜走了,回来后的他扔下两手的袋子,担心我伤势就出来找我。
然后,他出事了。
我明明有一万种理由,可以使得这一切都避免。我可以不撒谎,不骗他,不把他玩弄得这么团团转。我也可以不出门,不赴约,就在那里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
可最终,我还是亲手把他推到了这样的一个地步。
眼前抢救室外无声的走廊,仿佛一条无限延伸通达到人生最尽头的路。此刻的我,还有我身边的吴允儿、陈薛,我们大概从未如此害怕过会这么突如其来失去一个人。
“当时我还说,不要管沈森森了,我们先吃晚饭吧……”啜泣着的吴允儿又抽抽噎噎回忆了起来,“……我甚至都去厨房做饭了……但是朴仁赫说想要等你回来……”
我闭上了眼睛。
“……他说想等你回来一起吃……我劝不住……就让他出门找你去了……”
吴允儿喉咙里的尾音像是克制了许久才克制住。
“……我要是劝住了……可能就不会出事……”
她说着,旁边的陈薛就打断她:“谁会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呢?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可我闭着的眼睛里却明白了吴允儿后面没有说出口的话。
是的。错不在她,错在我。
朴仁赫担心我出事,出来找我。可我和吴允儿都心知肚明,我的脚伤不过是个蹩脚的借口。为了成全这个借口,我们尽力地掩饰、遮盖,最终任由事态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如果今天真的失去了朴仁赫……
后面的事情我都不敢再往下想。
手术进行了很久,期间我们三个人没有多余的交谈,间或是几句可以在一两个回合内结束的对话。终于陈薛站起来,问我们:“都快十二点了,你们饿不饿?给你们带点宵夜过来。”
陈薛回来的时候,带了些热饮和在医院附近买到的烤番薯。他递给我们一人一个。
“明明是周六,旁边的店铺打烊得那么早,走了好远的路。”
他抱怨了两句,然后耐心地帮吴允儿剥开,用塑料袋装起来,外面再裹上纸巾。确保不烫了,递给她吃。
如果不是陈薛提醒,我差一点就忘了今天是周六。
上午的时候我还和朴仁赫通了电话,聊了剧本的事情。他约在一家咖啡馆,有地中海的装修风格。我甚至能想象到他端着咖啡杯谈笑的样子,眼睛眯起来,像弯弯的月牙。
对于这么美好的人来说,一切都该是值得的、任意挥霍的。
但眼下,只是过了半天的时间,他的身上却插着各种奇形怪状的管子,流了许多血,有无数的大伤口小伤口。世事的发展太过无常,连蛛丝马迹的预兆都不曾留下。
时间已经快逼近一点了。随着漫长的等待,我的指尖都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
终于,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
一个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问:“谁是他的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