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像一个慢镜头,足够我忘记时间和四季的存在。
我想,这个夜晚太过漫长。
曾经我倒是不止一次地想过,我和季深之间,究竟会有怎样的交集?
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天还没有亮,我已经醒来。落地窗外是这座城市的夜景。大部分的高楼已经熄了灯光,而路灯还在锲而不舍地发亮,支撑起了蜿蜒曲折的无数条支流。
最后,它们在各个枢纽路口处,得到了交汇。过不了多久,天会亮,路灯会黯淡无光。而它们毕竟曾经连成一片蜿蜒的路,并且把生命的某个片段交给另一个片段。
我看着沙发上还在熟睡中的季深。他睫毛很长,面颊白皙。大概是因为冷,身上无意识地卷了一条纯白色的小毛毯。
收拾好我自己的东西,我离开了东方花都。镇定地找到电梯,按下楼层,走出大厅。
转出旋转门的时候,我却再也忍耐不住,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一路小跑,奔出了这里。
与其说是离开,不如说是一场溃不成军的逃亡。
我对这个城市并没有什么感情,只希望能尽快抽身离开,不打扰原先的生活轨迹。但一夜过后,似乎有什么不可挽回了。我从没想过,会把第一次留在这里。
坐着公交车摇摇晃晃回去的路上,前面的无线电视正在播放着这一季度好声音的最终评选。张磊的一首《南山南》把原唱马頔给带火了。电视上铺天盖地是关于各种争议的报导。
可我似乎只听到了一句歌词。
——如果所有的土地连在一起,我愿走上一生只为拥抱你。
此时窗外的天已经亮了,路灯齐刷刷的隐没。每到一个站点,公交就摇摇摆摆地停顿一下,涌上来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接着装载了一整个思绪的车厢,再次踏上了前方的路。
我低着头,不愿让别人看到我的表情。
回到了合租的房子,吴允儿还没有回来。
这时是早上六点半,再过一个小时,吉菲和茜茜的房间就要有出门的动静了。
我想起自己还没有足够的托辞和吴允儿解释昨晚一夜未归的事情,可想了想,她也不像是那种会找我找一夜的人。
这时我才记起要打开手机。刚一开机就看到她发送过来的短信。
——今晚我不回去,你自己打车回家哈。不用等我。
我应该早就料到。
于是手机放在一边的桌上,我进洗浴室洗了一个澡,换了身衣服,接着刷牙洗脸,在吉菲和茜茜开门之前溜回了自己房间。
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四点多。
手机震动把我叫醒,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上面显示的是陌生电话。我接起来,对面传来噼里啪啦的骂声。我被骂得懵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是昨天下午那个助理的声音。
见到对方是在五点半,挤着晚高峰的公交很久我才赶到约定的地点。
对方虽然骂得也没有留情,但骂完却说了一句,你人先出来,晚饭的时候我们再接着聊。
——如果对方真的是把这种单方面的“骂”,理解为一种“聊”的话。
那个助理确实很大手笔,请在一家高档的中餐厅里。我诚惶诚恐坐在他对面,他却当做在吃快餐一样大快朵颐,不时抬头看我一眼:“你先填着吃一点,吃完了我们去医院。”
去医院?
大概是看到了我疑惑的表情,他这才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番。
“中午的时候给我Boss送文件,他却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问起来你的事情,问情况怎么样了。”
我的心,忽然突跳不止。
他说的是,季深。
季深问起了我的事情。还托助理询问我的情况。
他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明明饿了一整天没有进食,眼前的菜却丝毫没有吸引力。我开始按压住心脏的位置,逼自己稍微冷静点。
只要稍微一思索,就知道那是个否定答案。
他在我晕倒时帮我的时候,我的头发和汗液在脸上混合成了一团。情急之下让助理送我去医院。他不会看清我的脸。
昨天晚上,那就更加不会了。
这一切不过是个模模糊糊的巧合,而眼前话唠的助理再次打断了我的发怔。
“……没想到我打电话去医院一问,人家说在那个VIP病房里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看护人过来。当天下午你就自己办出院手续去了。这像话吗?”
他握着筷子的手抖了两抖,像在教训一个不听话的熊孩子。
“我Boss知道后还对我发了脾气,你说说我一个正处于事业上升黄金期的大好壮年,现在要因为你遭遇这种人生瓶颈……”
接下来对方说了什么话,我已经没有听进去了。
我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言谈之间的那个“季深”的身上。
季深知道了。季深发了脾气。
那个我早上出门时,还惺忪着长长睫毛卷着一条白色小毛毯的男人。
“他还有说别的吗?”我忍不住问。
可这个助理只顾着和我大倒苦水,说自己混到这个职务上有多么不容易。对于我的回应,他一概不理。
说完了,他拉扯着我想要再回医院做检查。
我坚持摆手,说自己真的没事了。
“是真感觉没事了,才自己出院了,你看我现在状态多好,一点都不像个病人。”
助理毒辣的眼神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眼里满满的是否定答案。
好吧。
最终我赖着没走,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对方才打消了把我塞回病房的念头。他重新在我面前坐下,掏出了一张支票。
“这是我家少爷给我的,让我转交给你。估计是猜到你不肯去医院了。”
我一时语塞。
在对方的目光下,我大概知道了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处境:异乡漂泊,没有钱,没有朋友。住不起院。
甚至……
“你还没有工作吧?”助理只是瞟了一眼,就笃定的问。
——让我想起了吴允儿也曾经用那种见过世面的眼神看着我,说,哎,你是不是没钱?
我从不知自己的贫穷竟然在别人眼里是如此不设防备,像个抹了红鼻头的小丑手舞足蹈,任凭他人嘲讽和打量。
“那你就收着呗。他也是一片善意。”
落在我手里的支票落款,有着一个好看的签名。季深。
纯黑色的钢笔字迹。
这是他几个小时前触摸过的纸张。现在也落在了我的手心里。摩挲着纸面,竟然能感觉出他手掌的温度。
和记忆中一样。
拽下我头套的温度,把我禁锢在怀里亲吻的温度。以及签下这张支票,转交给我的温度。
他大概此生都不会知道昨晚的女孩是谁。
可我非常幸运,至少还有拒绝的权利。
“你不要?”助理看到我把支票推回来,显然是大惊失色。
“嗯,我不要。”我点头。
我当然意味着接受之后我将得到什么。可以还清欠吴允儿的钱,可以交下个月的房租水电,可以给自己买一件入秋之后保暖些的衣服出门。和手里这张支票比起来,兼职拖欠我的两百块,简直不值一提。
——虽然我很想收藏到一个你的亲笔字迹,但是,我只能拒绝。
我站起身,丢下后面目瞪口呆的助理,离开了这家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