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我有点慌张。
季深的瞳孔很深，一如他今天穿的纯黑色西装，有种包罗宇宙万象的漆墨。我愣愣站了很久，怎么都无法揣测出他的意思。可他的侧脸非常削瘦，皮肤白皙，眼底却缠绕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像是与人保持着遥遥的距离。
“这个……”我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一下自己抽到这张惩罚牌的“霉气”。但季深大概并不在意我想解释什么，在众人掀破了屋顶的欢呼背景中，他站在我的面前，微微俯身。
呼吸碰触到我的呼吸的那一瞬间，我大脑炸开成了一片混沌的宇宙起源。
周遭的一切像是都完全不存在了，只剩下面前淡淡的古龙水的香味，缠绕在鼻尖。
屋内的气氛史无前例地进入白热化的状态，像是进行到了狂欢的巅峰。
“十、九、八、七、六、五、四……”
大家集体在帮我们倒计时。
而我的脑海里只有面前这个叫季深的男人。
他俯身的时候很温柔，呼吸交缠着我的呼吸的时候，又保持着一些微微的，足够礼貌的距离。
他并没有吻在我的唇上。只是侧过面颊，借了一个角度。但仅仅是这样，已经足够屋子里的人掀开屋顶，发出尖叫了。
我们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知道站了多久。众人的倒计时每一下都很慢，像是怎么都计不完一样。季深距离我只有几毫米的距离，我甚至都能感觉到他长长的睫毛眨动时，扫到我脸上的酥酥痒痒的感觉。
我只要稍微站不稳，或者稍微向前倾一点点，我的唇就会碰到他的唇。
我们之间就会变成一个真的吻。
于是我卯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才勉强自己一动不动，保持着这个姿势。
可纵然是这样，我也能感觉到自己心跳的混乱。与此同时，我似乎还能感觉到……季深的心跳。
一切又像是回到了那个戴着假面的派对舞会，他把我拉扯到黑暗的房间里，想要吻我，却犹豫了许久，都没有落下来。那时候我们之间也保持着这样微妙的距离，似乎稍微动一下就会逾越我们之间的底线。
那个晚上，季深的心跳也像此刻一样。咚的一声。然后，又是咚的一声。它们在这种时刻莫名跳得很厉害，似乎都能隔着胸膛，传递到我的身体一般。
季深的睫毛扫过我面颊的频率，慢慢加快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紧张不安传递给了他。还是他本身也有些紧张不安，却在那张波澜不惊的面庞下掩饰得非常完美。
最后分开的时候，我低头瞥了一眼季深的表情。
一如既往。俊美到极致，却有淡淡的疏离。看到我的目光在看他，他微微颔首，算作为刚才的逾距做道歉。
他很礼貌。也绅士。似乎很平易近人，又似乎离你很远。
季深还是那个季深。可是沈森森的生命被他拨动了一根琴弦，从此以后，只能一直颤抖着余音，很难就此平息了。
这个接吻的惩罚告一个段落之后，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又转移到了下一个惩罚。下一位抽牌者的手气似乎更不好，抽到了一个更加劲爆的话题，于是大家欢呼着沸腾着又开始起哄中，气氛被推到了一个新的高潮。
狂欢的人群中我和季深不经意间撞到了目光。我小鹿乱撞，匆促地挪开视线。
这个晚上一拨又一拨的热闹，一拨又一拨的新话题，像是怎么样都停止不了。抽空的间隙我去了一趟天台，想要短暂地离开一下那个温度升高的屋子，在外面呼吸下新鲜空气。
没想到在天台上，我竟然又撞到了季深。
他静静地站在夜色中，背影笔挺，纯黑色的西装连一条褶皱都没有，映衬着很白皙的侧脸。
听到我的脚步，他微微侧过脸。蜻蜓点水一般的目光掠在我身上，我都不确定他是否在看我。可最终，他对我微微一笑。
眼里的笑意很轻微，但那瞬间，犹如整个星空都在他的身后熠熠生辉。
我第一反应就是转身离去，当做自己从来不曾来过天台。但是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是一件多么蠢的事情。眼下，我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去，尴尬地站在了季深的旁边，又尴尬地和他寒暄起来。
“……好巧，季总也在啊……”我听到自己的音调都被分成了一小截一小截，忽高忽低的，很不自然。刚一说出口，我就想要咬掉我自己的舌头。
季深却似全然不在意。
他就站在我的旁边，肩并着肩，眼神放在远处高楼的夜景上。安静了一会儿，他开口：“……刚才的事情，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吐字很轻，但是音质好听得要命。我连连摇头，我怎么可能介意呢？我还怕自己冒犯到他了呢。
后来我们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天台，看远处的夜景。他不说离开，我也不敢擅自自己回去。站了小半个小时，我直打哆嗦，季深侧过脸，看到我这副失足落水的小动物被晾在冷风里的样子，眼里有了轻微的笑意。他说，回去吧。
于是我们回去了。
在离开天台之前，他咔嚓了一下。我回过头，在闪光灯中眯了眯眼睛，自己这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就被定格在了季深的手机上。
我没有料到他会突然拍我。这不是传说中的偷袭吗？奈何我也不敢说什么，心里想着下一次能不能打个招呼，让我摆个美一点的表情。就这么尴尴尬尬，我们又肩并着肩，离开了这个天台。
回到座位上之后一切都热闹如常，大家的环节已经进行到另外一轮游戏了。
朴仁赫在座位上静静玩手机，看到我来，拍了拍我旁边的位置，说，你去哪儿了森森，快过来坐。
反正自从我和季深一起被惩罚之后，朴仁赫就一脸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问到他，他干脆坦荡荡地承认：“……当然不高兴了，这帮人玩得太没谱了，什么都敢玩。”
他就生大家的气。闷闷地生了一会儿之后，就开始玩手机了。
我和朴仁赫聊了一会儿天之后，余光瞥到季深的位置，发现季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座位。我想到在天台之上，那一个莫名其妙的快门声和我回过头一脸受到惊吓的表情，实在是毁了一辈子的形象。心里只盼望着季深或许会觉得拍得太暗了，太模糊了，太丑了，随之就按了删除键。
派对快要结束的时候，吴允儿有点醉，端着高脚杯过来逐一和大家每个人拥抱。我去上洗手间，在路过走廊的时候却看到了季深和朴仁赫站在一起。他们站在窗边，夜色的碎影在他们身上投下了一片片斑驳的黑暗。两人俊美的男人都置身在这种模糊的滤镜中，低声交谈的样子像是在讨论什么别人无法参与进来的话题。
而我隐约在其中听到了“吴允儿”的名字。
我站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走廊上，屏息凝神，想听听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季深和朴仁赫的声音都很轻。我听到朴仁赫低低问：“……怎么会这么突然？”
这么突然什么？
我忽然明白，这是季深在和朴仁赫分享他的事。而他们谈论的话题中心，则是吴允儿。
“……有什么非这样不可的理由么，我一直都觉得你们挺好的呀……”朴仁赫盯着季深，想要问得清楚一点。
可季深的目光只是放在窗外的夜景上。圣诞节的夜晚，整座城市灯火通明，像是一个不夜城。
“……我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季深这么回答。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叹口气，补充：“……我开始觉得，她可能不是她。”
朴仁赫一头雾水，完全就不明白季深到底在说什么。
可这句话让我身体猛得一怔。只有我能明白，季深的那一句“她不是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没有料到这样的话会从季深的口中说出来。我不由惊讶得后退了几步。
我的动静很快就被那边的两个男人察觉了。朴仁赫只是迟疑了一下，然后就对着黑暗中的阴影发问：“……森森吗？”
他张口喊出了我的名字。
而我没有任何退路，只是慢慢地向前，走出了黑影，站在季深和朴仁赫的面前。
知道我听到了刚才那段对话，两个男人注视着我的方向，竟然集体沉默了。
他们大概不知道第一句话该怎么开口说。
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吴允儿端着高脚杯冒了出来。她和工作室里的其他人都逐一拥抱，说了些有的没的的深情祝福，接着就不知道怎么找到了我所在的位置。
她撒欢着奔跑出来，一下就拍在我的肩膀上，把手里的酒杯递到我的鼻子底下，嚷着：“森森，你跑到哪儿去了，找了半天才找到你……”
四个人都凑齐了，局面变都微妙。
很快她就看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存在：“诶，原来你们两个人也在啊……”
她把手臂拍到季深的肩膀上，又说着什么今天的派对过得真尽兴，要不要再喝点什么之类的话。我们三个人都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季深是我们其中最为冷静的一个。
他无声地就把吴允儿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拿了下来，说：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