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前一天的论坛上，我还在“守夜”的板块下回复季深的帖子。
第二天，他就独自躲在这个房间里喝酒。一整天都没有出席会议。
此刻他和我一同站在黑暗中。
季深的手很冷。
不知道是因为酒精的缘故，还是刚刚颤抖得厉害。明明他的身体滚烫，呼吸灼热，可是触碰我肌肤的指尖却有点凉。它颤抖着，犹豫了许久，一寸一寸地蜿蜒向上，最终停留了许久，都没有落下来。我几乎感觉自己呼吸的起伏都快要碰触到他的手指了。
我很想开口提醒他，外面的人都在找你啊。但我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免得被他认出来。于是我小心翼翼，努力克制着自己的动作幅度，屏住呼吸。与此同时，季深的胸膛传来很重的心跳声。它们咕咚一下，又咕咚一下，像一块石头掉进了很高的深渊，激荡起了努力隐忍的水花的声响。
这样的心跳，和那天圣诞之夜，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之时，他吻我的心跳声一模一样。
“……你想不想……”
他低低地问，像是在我耳边说情话。声线很潮湿，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恳求的意味。我还没有忘记面前的人是季深，他从来没在别人面前展露过这样的一面。可此刻他像是一条八爪鱼，意念的四肢八爪全都黏在了我身上，把我同身后的这面墙一起封锁得严严实实。
身体的辖制，加上言语的蛊惑，再加上声线的撩人。它们在这个黑暗的房间里构成了一切要素。我险些就要沦落在这片淡淡的古龙水的香味中。更别提，季深接下来开口问的，还是如此让人面红耳赤的话。
他问，你想不想……
灼热的呼吸喷吐在我的耳边。
“……再重复一次那天的事？……”
他的音量很轻，吐字却带着一种很迷人的魅惑。此刻我的心都快要从胸膛里冲出来。
我当然知道那天的事指的是什么事。我却没料到，他会在这样的处境下，用这样的湿漉漉的乞求的声线，问我，你想不想再重复一次？
我没有再敢有任何的动作。而季深却像是得到了我的默认，慢慢地欺身上前，更加近地贴住我。
“……你不拒绝我，对吧？”
他用很轻的音量询问着我。尤其是接在那个意味不明的“对吧”之后，不论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蛊惑着我点头，顺着他的话说，对啊。
然后，始终停留在我皮肤一点点距离之外的指尖，终于颤抖着落了下来。我身体的温热和他带着凉意的指尖，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他静静地停留了这个姿势很久，像是在试探我是否会立即推开他。
我没有。
准确来说，我没有做任何的反抗。
季深颤抖的手指慢慢蜿蜒向上，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呼吸也不稳当了。他的手指游走得很慢很慢，然后触碰到了海绵的布料。布料很温热，他下意识就像触电一样缩了回来。
我没有料到他会是这种反应，一时之间我们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他的呼吸越来越乱，却像是始终用理智在压抑着。过了许久他的手指才又无声地覆盖了回来，却是颤抖得更加厉害。
这一次，我多半能确定眼前的季深虽然喝了酒，却是神志清醒的。顶楼的晚上他酩酊大醉的时候，也曾抱着我做过同样的事，又或者更甚。可那个夜晚的他霸道又磨人，大概从来没有纠结过这样的细微的问题，也不会像此刻的他这样，明明呼吸都快把我灼伤，又偏偏用理智给我们之间留出微妙的距离。
但意识到他是清醒的同时，我的脸就更红了。我从来没有和一个理性清醒的季深如何近距离地做着这样的事。
他如果喝得神志不清，一切的发生像是理所当然。
他如果置身在那个大冒险的游戏规定里，借个位完成惩罚，也像是理所当然。
可此刻他完全清醒啊。
他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他要对面前的人做什么。
然后，他就问，你想不想再重复一次那天晚上的事？
然后他就把我压在了墙角处，颤抖着碰触我。
这都是神志清醒的季深……在做的事情。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然后就感觉季深的呼吸也越来越乱。他终于低下头吻我，但吻的时候小心翼翼，又无比温柔。
脚下就是松软的地毯，像是踩在云端的感觉。我陷入了这种晕眩中不可自拔，接着就感觉有光亮从我们的另一边透进一道缝隙。光亮越来越大，变成了突如其来的强光。我和季深还来不及睁开眼睛，我就感觉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掌拉扯了出去，接着，砰的一声，门又迅速合上。
这一切的发生如此措手不及。
等我回过神来，又适应了外面亮堂堂的光线，这才发现站在我面前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朴仁赫。
他穿着纯白色的西装，肩线笔挺，栗色碎发遮挡住一半的眼睛，正无比冷静地盯着我看。门在他身后被反锁。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可另一只手却无声无息地拔下了钥匙。动作迅速。
我愣了很久，终于想起要提问。
“你来——”
你来干什么？
可我还没有完全问出口，忽然就回忆起了同事在电话里跟我说的话。
——朴仁赫正在往你这边赶呢！
而眼前的这个家伙，显然就是刚赶到这里。他手里握着的手机还亮着手电筒功能，强光直射，逼人的眼睛。刚才他就是用这个玩意儿，再带着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硬生生把我从里面扯出来的。
“刚才……”
我犹豫了很久要不要问。
刚才在里面我和季深接吻的画面，他都看到了？
但朴仁赫打断了我的欲言又止。
“我都看到了。”他静静说。
“……”我一时无言。
这算什么？道德谴责？
他此刻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给他戴了绿帽子的自家童养媳。
“……还好季深的公司不算大，我只是找了二十个楼层，”他关掉手机手电筒，冷声问我，“……要是再来晚一点，你是不是打算还和他做到最后一步？”
我被气得无言。
但他只是轻轻挑眉。
“不用解释了，刚才你没任何反抗的迹象。”
只是刚才强光扫过一眼，他已经轻而易举下出了这样的结论。
在他这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眼神里，我气得口不择言：
“……反不反抗还需要经过你的授权？你是不是管得太宽泛了？我就是一时懒得动也不行么？！”
朴仁赫不怒反笑。
“……为什么每次我吻你的时候，你都要推开我？”
我愣了一下。
面前的朴仁赫，眼神里确实划过一丝受伤的意味。虽然转瞬即逝，但我看到了。
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默。像是在漫无止境地开始对峙。
最终是身后的敲门声打破了我们之间的对峙。
这扇隔音效果非常好的门，把我们之间的对话声都尽数隐去了，但却怎么也藏不了此刻从门板的那一边，传过来的冷静的敲门声。
敲门声很笃定，一下一下，似乎正在催促外面的人现在就开门。经历过一瞬间强光直射的主人大概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很快恢复了从容。
我心里暗骂，朴仁赫这个幼稚鬼，刚才把季深反锁在里面了。
现在门外是我和朴仁赫。
门里的人是季深。
我们之间隔着一道隔音很好的门板，像有一道无声的界限被划分开。
场景又回到了上一次我在这个影厅看《when sally meet harry》的时候。我把门里的季深反锁了，转身却对上了朴仁赫。
这一次同样房间，同样一道门，命运又把我们捉弄了。
“所以……”朴仁赫轻轻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上次在里面的，也是季深。”
他像是把故事的前因后果都了然于心了。尾音里还有轻轻的自我嘲讽。
“……难怪那个时候，你不肯让我见他。”他说。
我看着面前的朴仁赫。
他很高，也很瘦，皮肤很白，像个从韩剧里走出来的欧巴。
此刻的他栗色的碎发，在阳光下折射出了一点点浅棕。额前的刘海挡住了眼底的表情。唇线紧抿。
他像一头浑身上下都在散发着情绪的悲伤兽。明明身体颤抖，却还是在我面前故作强硬。
“开门。”我说。
眼下这个局面，总不能始终把季深关在里面吧？
朴仁赫却挡在我面前。他哑着声音问我：“……刚才他在里面，认出你了没有？”
认出我了没有？
我回忆了一下，最终摇头。没有。
屋子里太黑了，他不会看清我的脸。
“呵，”他轻轻看着我，“那你不怕开门之后曝光了自己？还是说……”
他努力地斟酌着用词。
“……你打算在他面前承认身份了？”
不知道为什么，朴仁赫的声音颤抖得很厉害。
我狠了狠心，最终点头。
“对。我打算承认了。”
我并不需要始终藏着掖着，只是缺少一个契机。既然事情到了今天这样必须要开门见山的地步，我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我说：“……开门吧。”
朴仁赫摇头。
“不开。”
我说：“开门。”
他摇头。
“不开。”
我们陷入了一个恶性循环。
我试着去抢他手里的钥匙。
但朴仁赫敏捷地躲开了我的动作。
接着，就是彼此漫长的对峙。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没有任何人妥协。
场面和上次一模一样，唯独不同的是这一次挡在门前的人，由我，变成了朴仁赫。上一次是我不想让他认出季深，而这一次，是他不想让季深认出我。
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像一盘怎么都化解不开的局。
明明三人曾共同坐在咖啡厅里，在叮当作响的圣诞节铃铛和热气袅袅的雾气中，畅谈人生与理想；可转眼又不得不隔着一道门板，包裹着阻止一个人见到另一个人的秘密。
终于，有个远远的声音传过来。
“什么？你说早上见到季总进到影厅的房间里了？”
“……是啊是啊，好像一直都没有出来……”
“你怎么现在才说！快来几个人，一起去那边看看……”
“……好的好的，备用钥匙我也带上了……”
几个脚步声由远及近，逼近了我们这边。
门外的我，和朴仁赫无声地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