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冷风的夜里,被关在天台上一个晚上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我顿时觉得人生就坍塌了。要死不死,我还把身边的季深也一同拉下了水。此刻他虽然静静站在我身旁,并没有显出任何不耐烦的模样,但我心里深深觉得,做人,做到我这个失败的份上,也算是一种人生典范。
我们两个默默地坐在天台的角落位置,我蜷缩着身体。冬天的夜晚本身就很冷,我出来的时候没多穿衣服,披了一件季深的西装外套。而他只穿着一件衬衫。现在我呵出一口气,都能看到热气在袅袅上升。这漫长的夜晚该怎么过?
而季深却开始和我扯起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他问:“你是什么时候和朴仁赫在一起的?”
眼下这样的危机关头,是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吗?
但我没胆子反驳季深,默默抱着自己的胳膊思考了一会儿,如实作答:“……这个很难讲。”
毕竟,我从来没有答应过和他在一起。我们之间,也从来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季深微微颔首,没有再追问过多。
我们两个人肩并着肩默默坐在天台上,下面是半个城市的夜景。我们漫无边际地聊着天,从人生哲学聊到怎么养一只好动的泰迪犬。季深的话不多,却是个很有独特见地,又风趣幽默的男人。他偶尔笑一下,都让你觉得整个雾霾的上空都明亮了。
就这样说着说着,我竟然也困了,迷迷糊糊中季深把手伸过来,帮我轻轻掖好外套的每个折角,防止有风透进去。这种温柔的动作,连同他此刻在我脸颊上轻轻扫过的睫毛一样,让我心动。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东西打破了此刻美好的氛围,大概就是我口袋里突然无端端震动起来的手机。
它的震动相当急促,像是主人在那一端的此刻的心情。
我接起来。
对面的朴仁赫劈头盖脸地骂我,沈森森,你怎么不看看几点了,你在中安小区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我一脸懵逼,完全被对方此刻的气场给吓住了。
最后朴仁赫骂舒坦了,说,我现在过来找你。
挂下电话,我才反应过来,朴仁赫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所在的小区的名字的?
这样的情形出现了不止一次了。
我在游乐园的时候,被他的车子截过。我在医院长廊等候手术的时候,被突如其来闯入的他,像拎着一只小动物一样塞回了副驾驶的位置。
而现在,他又精准迅速地找到了我在这个旧小区的定位,然后飞快甩给我一句,我过来找你。
他现在正要过来找我……
我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以很快,他就将要和季深正面交锋么?下午的时候我们还隔着一道门板对峙,难道晚上的时候还要再隔着一扇锁死的窗户干瞪眼?
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看到我脸上生无可恋的表情,季深问,怎么了?
我捂住脸仰天哀嚎,说,还能怎么了,我只想快点打开那个窗户,赶紧从这里溜走!
原本我说这句话也只出于情绪上的发泄。
但身边的男人却微微挑眉:“……想回去了?”
我“啊”了一声,心里想,我什么时候不想回去了?难道季深一直都以为我主动请愿待在这个天台上吗?
在我一副完全没有拎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的眼神里,身边的男人轻轻掏出手机,拨了一串号码,在拨通的那刻和对方交代了几句话,马上就传来了那边非常勤勤恳恳的答复。
“……好的,嗯,好的季总,我现在就联系这边的安保,大概十分钟后他们就会赶到您的位置开锁……”
挂下电话,季深静静地把我身上的外套掖好,再帮我重新围了一遍围脖。
只有我原地处于石化的状态。
如果对面的人不是季深,我真想吼回去一句尼玛,能打电话你不早打?
和他的表情丝毫未动。
像是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
在这等待的十分钟里,我就用这样哀怨的眼神和他默默对视着,希望能用我眼神里的意味深长,来提醒对面的男人要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最终,还没有等到小区的安保人员过来,我就远远听到一声急促的刹车声。
这个小区很安静,车辆也不是很多,而且大多已经停在了停车位上。
而在眼下这个时间点,风风火火地闯进这里,又急促原地刹了个车,接着就听到了“彭”一声甩上车门的声音……
我想除了朴仁赫,应该不会再有别人。
这个男人到底具备怎么瞬间移动的能力,总是能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我的案发现场。下午的时候同事打电话告诉我他过来了,和我在那个黑屋子里所待的时间,中间不会超过一刻钟。一刻钟的时间他就能从工作室瞬间移动到季深的公司,就像十分钟内他就能从不知哪里的哪个角落,瞬间杀到了我所在的天台这栋楼的楼下。
哐当哐当。
我甚至能听到楼梯被他踩在脚底下摇摇欲坠的声音。
季深大概也很快明白过来了,此刻上来的人是谁。
他微微挑眉,倒像是有点明白了:“……你在,躲他?”
我一脸海带泪。
我既不用躲他,也不用躲你。但我是在躲你们两个人相遇啊。
为了你们,我真是操碎了心。
朴仁赫很快就出现在这面锁死的窗户后面。
晚上的他换了一件衣服,不再是下午时候纯白色的西装。大概刚刚从家里面出来,他一件黑色T恤,外面随意套了件棒球服的外套。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
此刻拉链微微敞开着,露出他棱角分明的、精致的锁骨。
就这么遥遥对视了一下,中间还隔着一层视线障碍,我却依然觉得眼前的朴仁赫,有着一半成熟男人、一半少年的气质。这两种气质相互粹合,衬得他年轻的身体透着一种锋利的力量,说不清的迷人。
我冲他那边挥了挥手,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我在冷风里的讲话,总之我比划着各种手势,跟他讲这面窗户被锁死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开,你站在那里先等等什么的,诸如此类。
结果我的手势还没有比划完,手臂也依然停留在半空中,就听到寂静的夜里一声“哐当”的声响。
然后……
朴仁赫还是那个朴仁赫。
他静静站在那里,把随手从旁边拎起的废弃家具往角落一丢。
面前的玻璃碎成了无数个小碎片。
它被朴仁赫从那边砸开了。一面巨大的玻璃,在这个夜晚,在我眼下变成了一个大窟窿。走道上来回漏着风。
我完全愣住了。场面上,只剩下满地的碎玻璃渣子,还有那个脸上没什么表情的肇事主。
这下敢情好,连开锁的人都不用来了。
你们都一秒破困境,各自拽得很,那个乖乖被困在天台上吹冷风的我,该何去何从?
我尴尬的嘴角僵硬了许久,这才挤出了一个蠢到极致的招呼。
“……嗨……”
嗨尼玛。真想立刻咬掉自己的舌头。
朴仁赫并不理会,他只是大步迈过窗台的槛,然后往我的方向走过来。
他的腿很长,没走几步就一下到了我的面前。
静静的,变成了我们三个人的对峙。
季深,我,还有朴仁赫。
这种局面该是一个什么频道?
——“我已经开辟了战略转移的道路,你们快点离开吧,我掩护!”
战争片?
——“你怎么又和这个男人深夜半夜待在一起?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待在家里么?”
深夜言情片?
终于沉默良久,朴仁赫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掠而过,只是转而问季深:“……没什么事吧?”
噢。
兄弟友谊片。
季深轻轻摇头。“没有。”他转而看了看愣在了原地的我,“不过……倒是好像吓到森森了。”
我在两个人的对话之中显得分外多余。
楼下窸窸窣窣开始有了动静,大概是安保队找到了人,定准了位置,正在朝着我们这边过来。
季深提议,很晚了,不然先回去吧。
我点点头。这面被打碎的玻璃就留给他们去慢慢修缮吧。
到了楼下,两个男人都各自发动了车,却也不立刻移动,只是把试探的目光放在了我身上。
我这下才尴尬意识到他们都想要送我回家。而我坐谁的车其实都不合适。
朴仁赫看我愣在原地,下车揽过我,把我身上季深的外套抽了回去,把自己的棒球外套盖在我身上。一边做这些事,一边用很嫌弃的语调轻声嘀咕:“……能不能别老麻烦人家季深?”
我愣愣点头。反正你说什么我都应了。
他把季深的外套隔着车窗还给他,说,森森傻得很,今天晚上的事情,你别介意。
他估计是用脚趾头都猜出来,是我带着季深来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的。没有了我,他会认识这种地方?
最终朴仁赫送我回家。我们的车在小区门口分道扬镳,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开去。
我披着他的外套犹犹豫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把衣服还给你吧,你穿着一件T恤,我看着都冷。”
但朴仁赫紧抿着唇线。
“……你们晚上做什么了?”
什么?我呆滞脸。
他干脆不开车了,把车停在路边,然后关掉车里的CD,侧过身来认真问我。
“月黑风高的,又是孤男寡女,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做?”
我原本可以伸出三根手指头跟他对天发誓,确实除了聊天以外,什么都没做啊。但转念一想,何必跟他发这个誓呢?
“就算做了什么,也不需要你管吧。”我说。
朴仁赫静静不出声了。
我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有轻微的血痕,大概是刚才砸玻璃的时候不小心划开了。“……你手上……”我指了指。
他却毫不理会。
“和季深散步,很开心吧?把他带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天台,两个人看夜景?是不是觉得很浪漫?”黑暗中他的刘海留下一片深邃的阴影,“要不是我出现,你是不是还打算和他在那里过上一夜?”
我一下子说不上来话,只是盯着他的手。血痕已经静静在流淌了,朴仁赫像是一点都感觉不到。
“……沈森森,”他忽然沉声问,“你老实回答我,你心里,到底想不想和季深……上床?”
我被这个问题问得手足无措,漫长的沉默之后,他自然而然理解为我默认了。
他眼里的雾气越来越重。
接着,他开始俯过身来,弹开我的安全带,欺身上前。淡淡的香草薄荷味萦绕着我。
我顿时感觉阵势不对,推着他,问:“……你想干嘛?”
“我想干嘛?”他的声音很轻,甚至带了一些呢喃的成分,“……我只是想要公平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