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下意识的,我脑海里火光电石一闪。
……他不会已经在楼下了吧?
我蹭蹭蹭光着脚从自己的房间跑到了客厅,从窗口往下看。上一次季深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单元楼下的雾气中。
我只在心里默默祈求这种事情只是我多想了。
但一往下看,我就在心底杀猪般地嗷嗷了两声。站在楼下的男人还有谁?只有此刻穿着纯黑色西装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季深啊。
他的肩线笔挺,身上散发着自然而然的气场,每一条褶皱的形状都像石膏线条。他就那么静静站在冷风中,左手握着话筒,抬头朝着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们在半空中有了一个对视。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
这一次他不是来找吴允儿,而是过来找我。虽然我说不清具体是什么缘由,但这样一个周身散发着微微光芒的男人此刻正在等候着我下楼……该是一种怎么样的幻觉?
我下楼的时候手脚飞快,也忘了多加衣服,只在门旁抽了条围脖,往脖子上绕了两圈挡风。
刚走到季深的面前,我心里还在想着第一声招呼该怎么打。
——季总,这么晚您还过来?
不行。太装了。
——您今天没事吧?公司里的人都担心你呢。
他有事没事你还不清楚吗?是不是有点多余?
我站在他面前,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一句话,冷风里的一个喷嚏率先打了出来。
这个喷嚏非常响,一下子就让我鼻子塞了两个回合。面前的季深倒没有太大的反应,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倒像是在认真打量我的脸。
“那个……我……”我掩着手解释,想要把尴尬掩饰过去,但季深的眼底却有轻微的笑意。几秒钟之后,一件温热的外套就落在了我的身上。
是季深的西装。
他认认真真地把两边的衬角在我身上折叠好,然后帮我扣好最上方的第一颗纽扣。他的动作很温柔,举手投足又无可挑剔。
我看着面前的季深,他的指尖很修长,做这些动作的样子很专注优雅,我更像是贵族面前等待着被拾掇的衣架子,只要做好静静摆放的姿势就可以了。
愣了许久,我终于开始红起脸来。
刚才这个动作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而言,实在有点逾越了。不论是我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帮对方披上一件外套……都是一件有些过于亲密的事情。
可季深把这一切都做得理所当然。他像是觉得,这本来就该是这样。
之前我苦苦思索的我们之间的第一句开场白,因为有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喷嚏,又因为有了季深亲密帮我披上外套的举动,开始变得不需要提及。季深就是有这种能力,不论站在谁的身边,都能自然而然地把对方当成朋友。
他在我身边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提议,我们走走吧?
我点点头。
然后我披着季深的外套,季深一身纯黑色的衬衫,我们静静地走在夜色的雾气中。
一路上我自己浮想翩翩,想了许多有的没的,接着看季深没有说话,我再想了一些有的没的。
我们路过了小区门口,路过十字街道,路过繁华的夜市和大排档,再路过车水马龙的繁华地带。一路上季深都是静静走到我身边,什么话都没有开口说。可偏偏我就觉得和他走在一起就是很舒服,压根什么都不用开口。
就这样我们从寂静的小区走到繁华处,又从繁华的路口走到了另一个寂静的旧区。一直走到一个老巷子那里,是一个我熟悉的旧小区,我提议,要不要上去走走?
“……我知道上面有一个天台,夜景很棒。”
季深只是在我身边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长长的睫毛轻微眨了一下。算作默认了。
我知道季深肯定对这一片不熟,于是自告奋勇走在了前面。老小区有老小区的风景,斑驳的墙,老式的环绕楼梯,我带着季深穿过一栋楼,再上五楼,再从打开的落地旧窗里出去,到了两栋楼之间的连接平台。再接着穿过一扇窗户。
自始至终,季深默默地跟在我身后。
直到我在一扇窗户面前停下来,略微尴尬地回身看他。
“那个,这个窗户有点小,得挤进去,我先把外套还给你哈。”我忙不迭脱下来塞到他怀里,免得被我弄脏了。接着我拍拍手,姿态豪迈地就爬上了窗沿,然后把自己从狭小的栏杆和栏杆的缝隙之中挤进去。
非常遗憾。我被卡住了。
“……啊……那个……我……”
我有点手足无措地被卡在栏杆之间,还保留着要挤不挤的姿态。最重要的是就算想挤出来也是件难事。
现在心里真是一百个后悔,有那么多高端大气的地方可以去,何必带季深来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这里也就算了,趁早折回去,为什么还把自己卡在这种尴尬的角度中?
我没脸直面季深,却用余光瞟到他的眼神里有轻微的笑意。
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帮着我从栏杆中拨出来。
“微微低点头。”他说。
我乖乖低头。
“……对,”他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驯兽导师,正在调教一只大脑怎么灵活的小兽,“放松,把重心交到我手上。”
然后他微微用力,把我从栏杆的间隙中抱了出来。
在他的怀抱中落地,我像是跳了一首熟悉的圆舞曲。落地的姿势很标准,估计连表情都是到位的。
那一瞬间有点像我们曾在松软的毛茸茸的地毯上慢慢转圈的夜晚。我的脸开始烧起来,却不知道季深会不会有这种感觉。
他把我放在地上,问,你真的想进去?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竟然已经讷讷点好了头。
这一瞬间我想把自己的脑子连同榨汁机一起拍碎了乱搅,但季深只是微微点头,然后把外套放在我手里,握着两根栏杆轻而易举就钻了进去。
他的动作之敏捷,甚至只是我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一晃神,他已经在了那边,然后对我伸出手,说,“来。”
我嘴角扯出一个尴尬的笑,非常想说,我还是不来了吧。但季深都已经进去了,难道我还等在外面自己跟自己玩?
于是硬着头皮我再钻了几次,季深让我拉紧他的手,我借着他的力量终于挤进去了。抵达天台的时候我的心情是很愉悦的,像魔塔里经历了重重的关卡终于顺利地到了最高处的感觉。
城市的夜景在这一刻变得很开阔。
我有点满足地对季深笑:“你看,我说这里有个天台,我没骗你吧。”
季深站在我身边,也只是静静地眨了一下睫毛。
他忽然喊我的名字:“森森。”
“啊?”
我回过头去。
但是季深只是说:“别动。”
别动?
然后我就当真不动了。
夜色很深,天台之上的季深有着削瘦的面庞,静静站立着,非常迷人。
他缓慢地抬起一只手,莫名地隔空放在我的面庞上。然后,眯起了一只眼睛,只用另一只对焦。
我一开始揣测不出这个动作的用意,只是感觉自己好像成了某个被研究和打量的对象。季深既然不让我动,那我就不动了吧?
但是站着站着,忽然有一种隐隐的不安的情绪渐渐上来了。季深此刻的样子像是非常认真,隔着半空,他用一只手挡住我的脸,剩下的视线,他在我的身上反复游离。
我忽然想要惊叫出声:这该不会是对我做身形辨认吧?
我实在太过低估对手的实力,以后光是凭着几句言语上的否认就能够瞒天过海。这一刻我终于能确定,季深敏锐的触角已经渐渐伸展到我的身上了,他像是一个在黑暗中观察了许久的猎人,这一刻,终于起了疑惑。
我随意尴尬地动了两下,摆摆手臂,把话题扯开。“那个……你只穿着黑衬衫太冷了,我把西装外套还给你吧?”
说着,我就把衣服塞到了他怀里。
他接过,什么都没有说。
我又开口:“已经很晚了,不然我们回去吧?”
这实在不是一句非常圆满的告别词。但是眼下我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了。
我在前面走着,季深无声地跟在后面。我们按着原来的路回去。但是刚走到那扇落地窗前,我就愣住了。窗户的栓从里面被扣死了,我反复推了几下,都没有办法推开它。
“这……”一时半而我就呆了。
尼玛,这么老的小区还有人负责锁门?
“……那个……我们……好像……”
我们好像被锁在这里了。
季深就静静站在我面前。他的目光还在我脸上打量,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比“我们被反锁在天台上”更重要的问题。
我知道也靠不上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前前后后找出路。但是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出路了,这扇窗户是唯一的出口,要么就得从天台之上跳下去了。
最终,没有任何办法的我哭丧着一张脸道歉:“对不起啊,是我把你带到这个地方来的……”
眼下,我确实把事情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