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再抱我一会儿。
声线颤抖,可萦绕在鼻尖的淡淡香草薄荷却相当迷人。
我抱着朴仁赫不敢再有大动作,唯恐他一翻脸就下车甩门。这个夜晚就在我们的僵持中渐渐过去。方向盘就握在他的手里。朴仁赫既没有说走,也没有说留,似乎想要把时间就静止在眼下的这一刻。终于我困倦的眼皮开始打架,撑不住地慢慢靠在了朴仁赫的肩膀上,陷入了沉睡。
时间大概已经是凌晨三点多的样子,夜色浓郁,冬天的雾气在城市上空纠结缠绕。我不明白朴仁赫的精力为什么这么旺盛,能保持身形笔挺地坐在驾驶位上一动不动这么久。直到我困得瞌睡过去了,才感觉到车子温柔地被发动,方向盘打着很轻微的弧度,慢慢掉了头。
一路上,车技太过于稳,我甚至连什么时候停车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醒过来是在朴仁赫的公寓里。白色的飘窗外是清晨的阳光。独属于冬天暖阳的微微光晕。我醒来的时候朴仁赫还没有醒。他熬了一个通宵,此刻正在客厅的沙发上沉睡。他熟睡的样子像个与世无争的孩子,面庞白皙,睫毛毫无防备。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朴仁赫的公寓。环顾四周,就和韩剧里的标准配置一模一样。我不由地感叹,朴仁赫用的什么东西都像他的气质。随便挑拣出一样,你都能兀自琢磨上许久。
我在他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纯白色毯子,然后打算离开。被惊动的朴仁赫伸手从后面抱住了我,两手握得很死,一副不放人的姿态。眼睛还是闭着的,嘴里却开始呓语着一些我听不清楚的内容。
……这是在梦游么?
最终,我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这才摆脱了这个麻烦男人的钳制。他失去了支撑,又懒洋洋地倒回去,枕着毛毯睡着了。我叹口气,开门离开。
在出租屋里见到我的吴允儿,并未对我一夜未归的事情产生任何评价,只是轻飘飘地扫了我一眼,顺便又祝了我新婚愉快。
我也不愿在她面前做任何的解释,干脆顺其自然。
这些天吴允儿又接了几则代言。她从衣柜里拖出了最贵的衣服,打扮得高冷不易亲近。同时约会也越来越多,各路男人都以请她吃饭为荣。一天天她回来得越来越晚,停在两条路口之外的车子也轮番变。
顺便一提,她从来不让男人送到她家楼下,而是送到两条路口之外的高档小区门口。告别了对方,她再一路兜着冷风走回来。从客厅的窗户就能看到她沿着马路走回来的样子。
“……她现在身价不同了,怎么不搬出去?”吉菲和茜茜有时候也会私底下讨论。
上一次吴允儿几乎是要搬走了,连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收拾得整装待发。但后来不知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房子,还是新租的地方租金比这里贵,最终她还是留了下来。选择和我抬头不见低头见。
这一次她总不需要再考虑租金的问题了,可却也迟迟和我们一同蜗居在这个小屋子里。我也曾想拿着吉菲的那个问题去问她,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想起了当初吴允儿在断电的黑暗中问我的话:“……你都是要做朴太太的人了,身价不同了,怎么还不搬出去?”
我知道被这样问话的感受,于是我选择缄口不言,装作自己看不到她从两条街外的夜色中走回来的模样。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开始思念那个旋转木马霓虹之下的季深。五彩的光线随着木马的旋转,在面庞上不断地移动,最终氤氲成一团。他分明有了吴允儿,为什么还是会独自跑到郊外,在那样的夜色中吐出“孤独”两个字?
朴仁赫接下了一个策展,最近常常加班到很晚。我在落地窗外的灯晕里等他,直到他疲惫出门,套上外套,看了一眼工作室空无一人的黑暗,又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微弱光晕下的我,轻轻一笑。然后,带着我离开,取车,送我回家。
我们之间的默契开始变得不需要言语。只要站在一起,就像是自然而然有什么东西流动着。
在这一次的策展中,我也帮到了一些忙,毕竟游手好闲太久,总想着可以帮朴仁赫分担一些。人手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偷偷承接下了一些活儿。第二天早上把完整的一份文案放到会议桌上的时候,朴仁赫连同身边恰好同在的几个同事,都瞪大了眼睛看我。
后来有个同事评价我,森森,你最近越来越cool了。
那份文案很成功,顺便还给这次策展的设计品牌添加了一个主题故事。主办方对这份品牌故事很满意。金助理得知这一次的作品又是上次“修改剧本”的作者,忙不迭说想要见我一面。
没错,就是金助理。昨天他还打电话给我,大概是工作繁忙之余突然想起了上一次让我教他boss用相亲app的事情。
“……教得怎么样了呀?”他打听。
我一翻白眼,反问,“他后来还有再提及这件事么?”
助理想了想。“倒是没有了。”
“这说明事情已经解决了。”我回。
于是他满意挂下电话,说请我第二天吃饭。
说起来,金助理的每一次出现,都是一个巨大的坑。上次他联系我,还是催催逼逼,问我最近的app工作做得怎么样。结果,我就和季深的一个下属进行了一次尴尬约会。
所以,当朴仁赫告诉我这个消息,我只是摆摆手,说:“不见。”
要是想给稿酬,他只需要像前两次那样,把支票转达过来就行。
但不知道是主办方过于重视这份品牌文案,还是金助理的好奇心理又再度上升了一个Level,总之,电话又过来了好几个,金助理在朴仁赫的电话那端碎碎念,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朴仁赫坐在我边上,手机开了免提,看着我微微笑:“森森,你现在也会耍大牌了。”
我摇头。我这才不是耍大牌,而是有不能说出口的难言之隐啊。
下午三点的那个电话,当金助理还在那端唾沫横飞,嚷着想要拜见一下“我”的时候,似乎有人从他身后走过。
“……你在联系那位文案作者么?”
好听的男人的声音,如旋律,如琴弦。微微震颤着空气频率。
我愣住了。
这个声音不可能再是别人。
“哎呀,季总。”金助理很快和对方打招呼。
此刻,隔着金助理的手机,我感觉到了季深的同在。那个在夜色下和我坐在同样的栏杆边上的男人,此刻正讨论着和我有关的事。吐字轻轻。
“……是呀!我正打算什么时候有机会,可以当面见一见这位作者……”金助理非常殷勤地说。
到这个时候,我已经隐约感觉到有点不妙了。
季深的声音传过来。
“她就在朴仁赫的工作室。你过去的时候,就能看到她了。”
我的内心震得如一只小鼓。
“……正好我们一起过去吧。”
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听到了我最害怕的话。
嘟嘟声之后,我一个人默默进了洗手间。思绪百转千回。
季深见过我,他知道上次改剧本的“编剧”和这次的文案作者,都是我。他还曾在咖啡袅袅上升的雾气中垂下睫毛,说,我们很有缘分。
但季深认识的沈森森,是朴仁赫的未婚妻,工作室的编剧,这次策展的作品原创人。
金助理认识的沈森森,是个打零工的小姑娘,那个做人偶兼职的时候被季深抱住的女孩。漂泊在异地,住院了连个照顾的朋友都没有。他代季深给我支票,我还拒绝了。
眼下,季深并不知道我认识金助理。金助理并不知道我认识季深。
可他们却要同时过来见我。
这一刻我的内心是慌张无措的,连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这时口袋手机震动。金助理的电话飙了过来。
他一开口就直接喊我的大名:“沈森森,不好意思啊,本来今天约了你吃饭的,临时有点事,不然我们推到下次吧?”
我只期望他喊我大名的时候,季深不要站在他的身边。
同时,我也揪着心,努力争取最后的一线生机。
“……可是我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能不能今天就约?”
管它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等人到了,再随口瞎扯吧。
可助理拒绝得非常快,也非常果断。
“不行,今天拜见一个很重要的作者,很难约的。错过今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只好临时放你鸽子了啊沈森森,改天我请你吃大餐。”
说完,就挂下了电话。
我躲在洗手间里,对着镜子欲哭无泪。
眼下这种局面,我恨不得自己立刻分身,各自能招待一个。
朴仁赫轻轻敲了一下外面的门。有些担忧地问。
“……森森,你没事吧?”
我已经躲在里面小半个钟头了。
“没事没事,我马上就出来。”我的内心又是焦灼又是慌张,预感到大事来临,可偏偏还得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的样子。
如果不立刻做点什么,再过一会儿,季深和金助理就到了。
我打开门,看了眼门外的朴仁赫,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微微一笑。
眼下,只剩最后一个计划。
……但是,我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好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