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站在吴允儿的房间外。
门内是季深的电话。
此刻我知道她就在里面。暖黄色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她或许正对着屏幕上长长的一串陌生号码考虑要不要接。
我心里沉甸甸像是装了一块石头。
只要一接起来，听到对方的声音，吴允儿很快就能辨认出此刻的这个陌生号码，就是来自于季深。
与此相关的，和这串号码的各种短信、通话记录也会被对号入座，变成是“我”和“季深”之间的短信电话。
其后果是什么，我一时还难以计算。只是怔怔地站在门外，不知道该做什么。
几秒之后，铃声安静了下来。
……吴允儿挂断了这个陌生号码。
房间里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像是从来都不曾被一个电话号码所惊扰。屋子里响起了她整理东西的窸窸窣窣的动静，接着是关上了桌子上的阅读灯。
从门缝里透出来的暖黄色的灯光，像是一下子随着潘多拉魔盒的合上，被收进了盒内。我站在空荡寂静的黑暗中，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第二天吴允儿照常去了吉菲的公司上班。我照常去工作室。原本清晨开门，我们两个会拎着包朝着同一方向催促着对方快点。但现在旁若无人地走下单元楼，在楼道口分道扬镳，朝着两个相反的方向走，连告别的挥手都彼此省略了。
我并不是没有想过修复这段关系。只是她暂时没有给过我任何与此相关的机会。好在她暂时也没有找到新的住处，我抱着“我们总会有交集”的心态。
那天晚上吉菲正在房间里试用可以乳液，拍拍打打的间隙，吴允儿的电话拨给了她。她抬头看我，两手沾着精华液，有点无辜地扁嘴。我就站在她的身边，于是按了接通键，然后把手机凑到吉菲的耳朵边，让她讲话。
“啊，啊，好的，嗯。在哪儿？”
她应了几声，挂下电话抬头看我。
“吴允儿袋子断了，东西拿不上来，你下去帮帮她吧。”
我？
看我犹豫，吉菲再次扁嘴，示意我看她两手满满的乳液。按照她的话来说，这些标价不菲的试用品，挤一次就够她一个月不舍得洗手。
我转身下了楼。
穿过老爷爷老奶奶嗑瓜子的大长排椅子，穿过绿化带和花坛，我在小区里团团转转地寻找吴允儿的身影，终于在路灯底下看到了她。
现在是晚高峰的时期。暮色四合，路灯亮起。她刚从门口的公交车站下来，拎着两手满满鼓鼓的袋子。单肩挎着包，不得不一边肩膀向上抬起，防止包掉下来。
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蹲在路正中，面前是一大堆散落的瓶瓶罐罐。路人在她身边三三两两地路过，没人帮她。她蹲了很久，脸埋进手臂里。肩膀微微抖动。
像是在啜泣。
我的心软下来。看着此刻笼罩在昏黄的灯光之下的吴允儿，大概之前有什么过节，都值得我烟消云散。
上去帮她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脸上照例没有泪痕，素净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帮她抱起一袋，非常沉，示意她回出租屋。
于是，两个人各抱着一袋，一路小心翼翼捧着，防止有瓶罐掉落。这些满满的像是强行要塞进袋子里的化妆品，是老板强迫她们买的，美名其曰让她们拿回来“自己试用，好好研究”。不知道又刷掉了她信用卡里多少钱。
进电梯的时候电梯哐当了一声，我俩都不稳当地晃了一下。接着，它才恢复原状，慢慢循着数字上升。
“这个电梯坏了很久了，业主都投诉。”像是找话题避免尴尬，我开口。
吴允儿“嗯”了一声，没有再说更多的话。
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手掌心里一道深深的勒红。像是一道鲜明的刀伤。
自那之后，我们虽然也不再有更多的交集，但是在上下楼梯偶然遇到的时候，我们会有一个简单的招呼。
与吴允儿的关系，像是从室友变成了闺蜜，从闺蜜变成了仇人，现在又从仇人变成了可以有点头之交的普通室友。
她的工作做得并不容易，常常站一整天，回来很晚。手提袋子里拎着各种疲惫的化妆品。晚上睡前，她把脚从尖头高跟鞋里取出来，揉捏上小半天，泡在热水中微微叹气。
与她的低谷截然相反的，是我事业圈子的蒸蒸日上。
朴仁赫带了我去更多的圈内聚会、小型派对。出席的都是业内的大佬大咖。虽然早就被人定义为了“成功人士”，但他们举止温和，彬彬有礼。越是成就非凡，就越是亲和谦卑。
举着香槟学着朴仁赫的样子与别人谈笑的时候，我能看到自己落在别人瞳孔里的样子。盘发温婉，长裙落地。早已不知什么时候，我变得和这个环境相融。
一次聚会正要离开的时候，有一个男人穿过大半个人群喊住我，有点拘谨，又搓着手心问：“沈小姐，不知道你晚上还有没有约，我……”
我笑着拦下后面的话，委婉拒绝。
朴仁赫也早已走到我的身侧，无声揽住我的腰，开始和这个男人开始寒暄：“……这不是盛世财团的陈经理么？好久没见了。”
“是啊。”男人搓着手心，显然有点尴尬，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我不着痕迹地拍掉了朴仁赫的手，走出了大厅。
这段日子，朴仁赫照例送我回家。今天晚上也不曾例外。在路口被红灯截住的时候，他也曾微微叹气，打量着我说：“……我们家森森现在这么招人，真是让我担忧。”
我目不斜视，只当是个玩笑话。
毕竟我有自知之明。
但没有想到的是，纵然朴仁赫已经无声宣告了所有权，但是那个叫做陈经理的男人似乎还是没有放弃。没有几天的功夫，他就打听到了我的电话。
接到对方电话的时候，我正和一个女同事在商场逛街。女同事挑中了一双红色细高跟，正在乐此不疲地来回试。销售员一看标价，内心激动，早就马不停蹄伺候了。
我乐得清闲，远远地坐在中心的休息沙发上，随手翻起了茶几上的时尚杂志。
电话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我接起好半天才想起对方的声音，不紧不慢地问候：“陈经理呀。”
挂下电话，我就删除了这个通话记录。
之后的几天，他频繁打电话给我。问的无非是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有那么一两次约我出来，我都委婉拒绝了。
非工作日的闲暇日子，我也在继续履行和金助理的约定。他每个月打给我一笔款，我作为他手下签约的体验师，和不同的app用户进行接触。
时间久了，我才发现我注册的这个小号，不光男人会约，女人也会约我。为了尽可能加强工作效率，连在资料里为自己设置一个“异性恋”的取向门槛都省略了。我佩服自己对工作的热爱。
今天约见的人不在我的工作名单之内。我也没有拿考核表。这位昵称叫做“等你的心”是主动添加了我，并且一开头就明确地有了要线下约的意思。我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像个黑用户，于是全副武装到了约定的地点。
这是下午两点。到了那儿坐下，我才发现面前的人，竟然是陈经理。
我诧异挑眉。
“不好意思啊，沈小姐，因为约你一直被拒绝，所以我……”他搓着手开始和我道歉。
……所以就转了战场，来了场网恋？
我打量着面前的男人。虽长得普通，一眼就能被人群淹没，但是能力不容小觑。不光能挖到我的手机号，还把app的私人社交账号也掘到了。
我在明面上拒绝了他，却在网上答应了出来和他见面。这个app，不知道坑我有多深。
我们平心静气地坐着，喝了一杯热咖啡。既然来了，我也不可能立马翻脸转身就走。只是话题依然不咸不淡，像是寒暄。等咖啡喝到底，下午甜点也吃完了，我提出要离开。
对方也是客客气气的，说要开车送我到家。
一路上他并不多话，开车也很稳。开到一半的时候他接到一个紧急电话，着着急急地接起来。
“噢，噢，好的。嗯，好的。”
挂下电话他略微抱歉地看着我：“不好意思啊，沈小姐，公司突然临时把我召回去……”
我摇摇头表示没关系，说：“要不车停在路边，我自己打车回去吧。”
“公司就在下个路口，过红绿灯就到。再说把你半路丢下车，这怎么好意思呢？”
对方一定要坚持送我回去，说公司那边的事不大，去去就能回来。于是我跟着到了到了他的公司，路上他和我无奈解释：“我们老板就是这样，对每一个细节都非要较真。做他手下的人，各各也是不敢出大气。”
车子很快停在地下车库，我跟着他上了楼，他把我安排在外面的贵宾休息室，自己进入了办公区。我半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翻杂志，美女前台热情地给我倒了一杯水。
“在你们这儿做前台是不是很受男同事欢迎？”我瞄了一眼妆容得体的前台小姐，打趣，“毕竟狼多肉少啊。”
对方脸一红，也是开玩笑地回应：“哪能啊。这里每个女员工都争破脑袋想要嫁给自家老板。竞争激烈呢。“
被这么一说，我勾起了兴趣。
“你们老板很帅吗？“
……再帅能有朴仁赫帅吗？
抱着探究的心态我起身，目光穿过落地窗，搜寻着里面办公桌上的身影。
终于，在一圈围起来的似乎在谈论事情的人群中，我看到了最深处的那个人。他靠在椅背上，身体后倾，右手轻放在桌面，漫不经心地转动一支纯白色的签字笔。阳光从外面的落地窗打进来，落在他的侧脸轮廓。
他神情沉静，周围一圈嘈杂的人声似乎都与他无关。看到他的那刻，我连呼吸都骤停。
视线里，只剩下他桌上一个微微立起来的桌签。
盛世财团首席CEO，季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