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许多的心理准备,我才深吸一口气,走出了黑暗的房间。
回到人群,置身于舞池中,我很快就在朴仁赫所说的A区的位置找到了他们。
朴仁赫正在人群中四处观望,大概是寻找我的方位。他的手边有一杯橙色和绿色交错的鸡尾酒,颜色很好看,在灯光下微微折射着光。
这些光投射过不同的玻璃质地,最后晕染在了坐在桌子那端的季深的身上。
季深就坐在他的对面。纯黑色的正装,手腕处系着一条宝蓝色的丝带。
眼下的这种时刻,音乐已经缓下来,灯光也渐渐开放了几盏。气氛不再像之前那般暧昧。他们都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我在身边反射的镜面中照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发型整齐,没有破绽。我摘下自己的面具丢在旁边的垃圾桶里,朝着他们的方向走过去。
“沈森森!”朴仁赫早就一眼看到了我,伸高了手臂和我打招呼。他身后的季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眼神不经意地落在我身上。
遥遥地,他对我轻轻颔首,算是一个礼貌性的招呼。除此之外,神情未动。
我只能在心里嘲讽自己。
总是这样。
他总是需要借着别人手势的方向,才能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我。初见的餐厅,他顺着吴允儿打招呼的方向,眼神才掠过我的位置。再见的咖啡厅,铃铛叮当作响,在朴仁赫的介绍里,他才对我轻轻点头,算是问候过了。
分明前一刻他还距离我如此之近,连心跳声都变成藏不住的秘密。一晃神,又是两个尚未熟悉的陌生人,相对而坐,相敬如宾。
……借着共同的朋友做中间人,才得以在这场聚会上萍水相逢,有过一两句无关紧要的寒暄。
最终我坐了下来。坐在朴仁赫的身旁。季深的对面。
身旁的人形形色色,不断地变化。背景喧嚣,人声沸腾,大家都进入了主持人报幕的活动环节中。我们一桌像是单独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只是在不断旋转的灯光里聊着自己的话题。不被任何的事物打扰。
只是需要强调一句,这个话题,并不包括我的在内。
自始至终我只是坐在一旁,倾听着朴仁赫和季深聊一些圈内的事情。两个人的确是深交许多年的朋友,有着许多聊不完的话题。美女一拨一拨在他们的身边环绕,并未打扰到他们。朴仁赫抬起头,微微对她们一笑。而季深的睫毛轻轻眨动一下,算是礼貌地拒绝了。期间,领口打着红色领结的服侍生为他们换过两杯鸡尾酒。
除了刚坐下的时候,季深轻轻颔首和我打了一个招呼之外,剩下的时间,我并没有得到他的任何侧目。
直到聚会已经到了收尾,我明白自己再一次成为了他印象中一个打酱油的路人甲乙。
并未多少存在感地坐下,再并未多少存在感地告别。
离开的时候,季深的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待了很久。他在拉下一半的车窗里露出削瘦的侧脸。朴仁赫在浓重的夜色中和他挥手告别。
回去的路上,朴仁赫打转着手里的方向盘,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我一个问题:“你和季深,之前有认识过吗?”
我摇摇头,表示否认。除此之外,还有点被吓到了。
“为什么这么问?”我说。
……是因为季深有对他说过什么话吗?
但事实证明,还是我想多了。
朴仁赫只是轻轻摇头,说是随口一问,没什么缘由。
我“噢”了一声,说不清是放下心来还是莫名失望。送我到单元楼下之后,他在影影绰绰的路灯下看着我,笑起来:“我送你上去吧。”
他上来过很多次,我并不上心,像往常一样请他进来坐坐,喝一杯茶再走。
这一次,在漆黑的楼道口摸索着包里的钥匙的时候,我听到身边的朴仁赫忽然微微叹息。
他说:“你没有想过搬离这里吗?“
这句话莫名颤动了我心里的某一根弦。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当他这么开口,我才开始环顾这周遭的事物。斑驳的廊道,年久失修的顶灯。一路摸着漆黑的台阶上来,墙上还有撕了一半不全的广告单,治尿频尿急。
此刻,朴仁赫就站在我的身侧。我忽然觉得让这样一个男神站在眼下这样的地方,多么显得我的卑微。
我没有回应他的话,继续摸索钥匙。但是越是心急,钥匙就越是摸不出来。我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带。
现在过了十一点,茜茜和吉菲都睡了。大半夜打电话吵醒室友出来开门?万不得已,我不想这样做。
朴仁赫轻轻抬起手,握住我正在摸索包的手腕。
我的动作停下来。问:“怎么了?“
黑暗中,他沉吟了许久。
最终,朴仁赫的声音微微沙哑,开口:“你不比以前了,搬出来吧。我为你找一个新的公寓。”
我愣了一会儿,大概也是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
我不比以前了。以前的我初到H城,人生地不熟,拎着行李箱挤公交车找房,面试底层的工作;租房子还得点个价格排序,然后从最低的开始看。
现在我沾了朴大男神的光了。上下班有豪车接送,出入高级西餐厅,每隔几天就跟着参加各种贵圈的时尚派对和假面舞会。有了这一层关系,我自然就不必挤在四个人的隔断房,理所应当搬出来,开始过起优雅自如的都市女白领的生活了。
不然,每一次他把豪车停在我这个拆迁旧小区的楼下,驶过一群坐着嗑瓜子谈家常的老爷爷老奶奶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会轻微觉得有点不自在吧?
终于,我把钥匙从包里掏出来,露出一个客气有礼貌的笑容:“谢谢你的好意。晚安。”
彭得一声,我关了门。
这大概是第一次,我把朴仁赫留在了门外。他有点轻微的措手不及,似乎还想要抬起手敲敲我的门。
我靠在门框上等了很久,最终没有等到他敲门的声音。在黑暗中听了一会儿,听到了下台阶的声响。
他离开了。
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我卸了妆,回房睡觉。
临睡前,忽然对着镜子摸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没什么缘由,就是自己心血来潮想要感受一下自己的发质怎么样,手感好不好。
在镜子前琢磨了小半个小时,最终我一拍脑袋,暗暗骂自己没出息。然后回房睡觉。
吴允儿并没有在那家夜场做很久。我后来才知道,那里有几个同行的夜场模特联合起来排挤她。吴允儿的心性很高,也不愿意跟她看不上的人纠缠在一起,直接辞职了事。
她又一次地经历了一场撕逼,一场泼酒,然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回到家,收拾起衣柜的衣服,盘着丸子头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记手账。
她有一种把所有的伤害都化解得风轻云淡的能力。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邀请我睡她的床。
失业之后她在家看了两天的家庭肥皂剧,吃了几顿外卖。便当和泡面的包装盒把垃圾桶撑得满满当当。吉菲看不下去,推荐她去她所在的公司面试,说那里卖美妆的正好缺人。于是第二天,吴允儿就得到了这份工作。
就我所知道的,吴允儿没有再直播。有一次路过她房门的时候听到她在里面和一个男人通电话,吴允儿冷言冷语,对方似乎也是大动肝火。
时隔半个月,那位在上海的“大哥”似乎再一次想要送两张飞机票给她,重蹈之前的套路。吴允儿的人生正在低谷,已被陈薛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虽然知道后果与代价很严重,可这一次,她不光拒绝了对方,甚至还说了一些不太好听的话,有一刀两断的意思。
“……主播圈的水有多深,哪是那么容易混的,没有点关系跟后台,怎么可能?”这是吴允儿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这一次,向来游刃有余的吴允儿,尝到了这句话的结果。
她很快就失去了更多的平台。又有大量的水军每天打着各种小号,在流量多的地方捏造她不同的丑闻。
总归一句话,当她说no的时候,以前说yes的事就被各种“不明人士”抖了出来,掺和了真假难辨的消息。
吴允儿在直播平台很快声名狼藉。而对方,似乎就是想要她“混不下去”。
“那我就不混了吧。”她大概满不在乎地说过这么一句话。
还是心性高,懒得和自己看不上的人纠缠在一起。于是,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在预料之中。吴允儿删掉动态,封号,退出了主播圈。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理衣服。
她的衣服多,鞋子多,帽子多,首饰配件多。一整起来,可以花去一个小半天。这项活动非常适合排遣心情,当她不言不语地整理衣服,大概是正在独自消化一些情绪。
我路过她房间的时候,她身后的电脑正开着一个二手闲置的网页。页面停留在上传照片的地方。吴允儿耐耐心心给几件衣服和包包各个角度拍照,叹息一声,然后把它们传到页面上。
看到我站在门口,吴允儿只是象征性地掠了一眼。
过了一会儿,她又抬起头,问我:“……我以前借给你用的那部手机,你现在还给我吧。”
我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