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参加朴仁赫带我来的圈内的派对,我也依然没能逃脱在这里遇到季深的概率。
他的魔法粉末像是开始发酵了,散播在我周围的空气中,我一呼一吸,它就在我的四肢百骸开始产生作用力。
这一刻,我是想要逃避的。
此刻揽住我的腰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季深啊。
我下意识抬腿,想要跟着人群走出去,但是加在我腰上的力道似乎又加重了一点。那个手掌的主人有点霸道,像是在这人群中无声地宣告所有权。
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逃,只能被这样抱在他的怀里,贴合着他的胸膛。哪怕人声嘈杂,背景沸腾,可我却能清晰感觉到身边的人心跳声。咚一声,又咚一声。
这是一种独属于男性的坚定的力量。将我击退,无处遁形。
“我知道是你。”
他俯在我的耳边,鼻尖处依然有淡淡的薄荷香草的味道。温热,蔓延,无声。我的心快要跳出胸膛。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依然震动得强烈。我知道是朴仁赫在找我。
这个时候,或许只要我掏出手机,和对方象征性地推磨几句话语,眼前的僵持局面就能被打破,我可以借故离开。
可为什么,当音乐声缓缓响起,找到舞伴的人们跟随着音乐开始在舞池摇晃的时候,我竟然在对方眼神中的一潭温柔里,陷入了一种自己能难以把控的状态?
我明知道这样的接触实在太过危险,为什么还是无言地接受了季深跳舞的邀请,并跟随着他一起上了舞池?
幽蓝色的灯光打在我们身上,一如那天晚上的月色,洁白,沉静。
我的手试探地放在季深的手上,面具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但他的唇角轻轻扬起,竟然就是对我温柔地笑了。
在这之前,我很少看过他露出笑意的样子。在铃铛声叮当作响的咖啡厅里,他眼神沉静,风衣的领口遮住了半张脸。即使有笑意,却也依然像是保持着刻意的疏离。
我曾不止一次地站在他的面前,他的目光在我眼前一掠而过。
而在今晚,他对我温柔一笑。我的眼前只剩下他了。
这一支舞跳得很长。我不太会跳,但出乎意料地,和他配合相当默契。甚至从头到尾,我都没有思考舞步的问题,只是沉浸在他的目光中。
季深绝对是一个迷人而致命的男人。侧脸削瘦,唇形微薄。在灯光之下,他的每一根睫毛都仿佛沾染了一种奇异的颜色,从一种变换到另一种。幽蓝的紫,谜魅的橙,仿佛一只沉睡了许久的蝴蝶,苏醒后跃跃欲试,想要扑腾一下蝶翼。
音乐的旋律,甚至都在他的睫毛之上跳跃。
我被迷醉得不可自拔,忘记了时间和空间的存在。
不知不觉,地点已经变换了。音乐渐渐退去,灯光渐渐退去,睫毛上跳跃的色彩也渐渐退去。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季深的面庞,像是很深的画,一半隐没在黑暗中,一半曝光在灯光里。
“你喜欢么?”他问我。
声音吐字极其轻,但像极了一种蛊惑。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舞池已经不是那个舞池。派对也不是那个派对。我的手依然搭在季深的肩膀上,但他转出了舞池,把我带进了一个私人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没有开灯,月色极轻。他轻轻一抬手,身后一半敞开的房门就渐渐合上了。走廊上透出的灯光越来越暗,随着门的渐渐合上,那一缕光也越来越狭小,最终趋于无。
于是,房间落回了一片漆黑。
脚下是松软的地毯,像踩在云端上一样。借着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能看到窗旁是一个沙发,前面摆放着茶几。左边是一张圆形的大床。整洁不染。
面前的季深,保持着在舞池里那样揽住我的腰的姿势,没有动。
我没敢有大的动作,任由他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对方胸膛里的心跳声很大,我侧着耳朵听,像是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声一声的心跳。
这种感觉如此奇妙。
“你知道我找你找得多辛苦么?”季深叹气。
叹息的尾声在黑夜中缓缓上升,最后竟然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
他的一只手轻轻抬起,像是想要摸一下我的头发。可是这一切的动作比慢镜头还要慢上半拍,他的掌心在我的头发上方停顿了许久,缓缓落下来,距离我的头发一两厘米的距离,停住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在黑暗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他的手慢慢向下,像是往下顺了我的长发,可掌心始终与我的头发保持了几厘米的距离。从远远的地方看过来,他大概是沿路摸着我的头发,直至披肩的发尾。可只有我知道,那只距离我非常近的手掌,始终在空气中微微地颤抖,哪怕主人在极力地克制。
直到最后,他的手掌都没有落到我的头发上。
眼前这个男人,戴着一半的面具,露出削瘦的下巴。
我忍不住想起,在上一次我们在这样的黑暗中遇到彼此,曾做了远远不止这样举动的事情。我们曾亲密到了对方的最后一层防线,不分彼此。
甚至,我依稀还能感觉到他当时呼吸的灼热,像是要把我烫伤在怀里。
但我们再一次见面,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任何的碰触,都开始让我们觉得不够自在。
它们像是缺少了一个理由,缺少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名义。缺少了试探。缺少了对方的认同和回应。
除了在灯光灼灼的舞池里,揽住腰、或是十指相碰,让人觉得合乎这个舞会的礼节。但一旦离开了灯光与人群,来到了这个独处的黑暗环境中,我们都似乎刻意保持着与对方在肢体接触上的疏远。
就比如现在。
我的心都快要冲破胸膛。可与我的心跳相互回应的,还有季深的心跳。沉稳有力,每一次撞击都非常深。他的神色未动,可心跳却出卖了他。
我从来不知道,这样一个沉静成谜的男人,竟然也会在这样的夜晚,在戴着面具不被对方察觉的片刻,有了这样方寸大乱的瞬间。
我没有开口说话,也不愿意打破这样的安静。此刻能和他面对面站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像是一件做梦都非常奢侈的事情。
可季深一只手放在胸前,像是在慢慢稳着自己的心跳。他看似神情依然不动,可无声地做了几次深呼吸。
他以为我什么都没有察觉,但我早已感觉到了空气中轻微的流向。
等心跳慢慢平复了下来,他竟然抬起了一只手,指尖慢慢靠近我的脸。
这是季深。
做事雷厉风行。心思捉摸不透。
可指尖靠近我的时候,俨然再一次像一个被放慢了十倍的慢镜头。指尖的每一寸的靠近都像是要经历许多个犹豫的瞬间。我屏息静静等待着。猜想他大概是想要轻触一下我的脸颊。
说真的。我无法排斥他的任何靠近。
于是黑夜中的等待被拉得像是麦芽糖那样漫长。
可是当他的指尖真的快要触碰到我的面颊的时候,他轻轻摸到了面具,然后略微迟疑地将它向上拨开。
那一瞬间,虽然这个动作极其轻微和细小,依然吓到了我——
对方竟然是想要摘下我的面具!
我大惊失色,迅速后退一步把面具扳回,不给对方更多的机会再看到更多的细节。
之前的温柔画面像全部被击碎,我下意识出于本能的动作让季深停顿在原地。他的动作原本就非常带有征询的意思,此刻看到我反应如此激烈,更加不会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只是就那么站在原地,神情中大概有一点失望。
我捂着自己的面具,带着防备看着他。
他站在原来的位置,靠着墙,没有动,也回应我打量的目光。
这变成了一场僵持。我脊背挺直。
最终还是他轻轻笑了,有点自嘲:“……做了这么多的努力,依然不值得被你信任,是么?”
这样的话,由他说出来,末尾还带了莫名的颤音。
这颤音像是波动了什么琴弦,主人已经离开了,而余音还在空气的频率中微微颤抖。
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季深已经离开了。
他大概对我失望透顶。
连我自己,也对我这下意识的怯懦感到自责。
说了这么多,爱了这么多,无声无息围绕他转了那么多,最终,我连浮出水面、光明正大地追求他的机会,都不给我自己留一个。
在黑暗中站得脚也酸疼了,我这才扶着墙壁慢慢地蹲下来。
口袋手机的震动再次响起来。
我打开来,这才发现在我尚未察觉的时候,朴仁赫已经给我打了太多通的电话。这一次我接听起来,除了例行安抚他“没什么事,就是走远了”和“不用担心我,马上就回来找你”之类的话语,还听到他在电话的那头突如其来和对面的人打了一声招呼。
“哎?季深?你也在?”
电话这头的我愣住了。
朴仁赫和对方寒暄两句,话题就重新回到和我的电话上。
他解释:“不好意思啊,遇到季深了,真是巧。”
我木讷点头。点完发现,对方根本在电话里看不见我。
“对了,你刚才说你在哪个房间?”朴仁赫问。
我含糊不清地带过。好在朴仁赫也没有太多追究。
“季深现在就在我身边,约我派对结束后再出去聚聚。你快点过来找我,我们一起过去。”
我长久地愣住了。那个谜一样的男人,不久之前才从我面前走开。只是短短时间,他的魔法粉末又开始起作用了?
最终,朴仁赫说:“……我现在在舞池的A区桌子这儿哦,我穿白色的衣服,季深穿了纯黑的正装。过来就能看到我们。”
我在黑暗中沉吟良久,心跳砰砰,最终只能吐出一个音节: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