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了季深的短信。
上面是寥寥几个字,一如他一贯的风格。
——晚安。
他说。
我看了眼墙上的时针。十一点刚过一分钟。这个谜一样捉摸不透的男人,倒像是轻而易举地把我的作息捉摸透了。
我睡到天蒙蒙亮,大概四点的样子睡不着,起床去上洗手间。披了一件睡眼惺忪的睡衣,刚打开门,就看到清冷的卫生间传出一地清冷的光。
吴允儿坐在灯光之下,捂着脸,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竟是肩膀微微抖动,像在啜泣。
不知道该形容此刻的这个时间点,是她失眠睡得太晚,还是清醒得太早。总之她在那个无人的小空间里,独自坐着,连啜泣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不惊动任何人。
我的心莫名融化了下来,想要上前安慰一下她。听到我的动静,吴允儿抬起了头来。可是她的脸上素净如常,哪有什么哭过的泪痕?
我披着宽大的睡衣,站在黑暗之中,灯光之外,不知是该上前,还是无言退回。吴允儿站起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从洗手间里走了出来,与我擦身而过,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彭。关门。
我垂下眼眸,独自走进了洗手间。
第二天吴允儿没有和我一起去工作室上班。她的辞职来得果断和干脆。隔天她就换回了之前的夜场模特的工作,手机里以前的人脉和“金主大哥”们都在千呼万唤,催她来自己的场子上班。
她回到了那种昼伏夜出的生活,像我认识她之前的那样。
衣柜里的那些设计师品牌衣服全部被她放在二手交易网站上闲置处转让。
为了两块钱运费推磨的时候,我也听到她在电话里爆过粗口。她换回了一身开拉链到底的黑色过膝裙,或者垂线流苏的抹胸裙,或者小香肩的名媛套装。站在镜子前,一眼就能看出要去夜店。
我想起之前她改变了自己的穿衣style,也是因为受到了陈薛的影响。她在我面前向来闭口不谈与陈薛私下有过什么交往。但他们买了同一款牌子的鸭舌帽,互相推荐私藏的买手店,朋友圈里互相评论,连在微博上偶尔看到什么好玩的视频,都会艾特一下对方。
她的日子曾像烟火一样精彩。赴不同的地方拍摄大片,和各种时尚大咖打交道;美妆博主,微博达人;拍网剧,还做女主播。圈了一大票粉。
那时候,她约会不断。层出不跌的男人送她礼物,塞满了整整一个衣柜。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她被打回了原有的样子。
我下班回到出租屋的时候,看到她熬着一锅粥,在镜子前扑着粉饼,然后打修容粉。
暮色四合的夜晚,最后一缕余辉从窗外投射进来,打在她精致的侧脸颊上。她睫毛根根分明,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像一个金刚不坏的瓷娃娃。
同样的,我也很久没看到陈薛了。
他这几天抱病称假,没有来工作室。路过办公室的落地窗,暖黄色的灯光下朴仁赫还在低头加班。我问:“最近有陈薛的消息吗?”
他却倒是不担心他。
“放心吧,只是有点小感冒。过段时间就好了。”
被朴仁赫这么一归纳,我倒是也放下心来了一点。临走的时候朴仁赫接到一个电话,挂下之后就邀请我跟他去一个小派对。
“不去了。”我摆摆手。没这个心情。
但是朴仁赫坚持。“送你回家是我每天都要打卡的事情。你总不希望我漏签一天吧?”他说。
“去不去派对和送我回家之间有什么关系?”我还没绕过来。
朴仁赫就笑起来。
眼睛黑亮,有一点洋洋得意。
“当然有关系。我既然要去派对,就没办法送你回家了。”他腾出一只手,像揉一只毛球宠物一样揉我的头发,“如果你跟我一起去派对,结束之后我就能顺路送你回家。今天的卡就能顺利打完了。”
最终,在他撒娇一般的言语攻势和丝毫不含糊的动作中,我被他拽上了他的副驾驶座。他发动车子,打转方向盘。车子在夜色中慢慢加速,朝着我未知的方向开去。
这一天朴仁赫带我来的,是一个假面舞会的派对。
从大门进入通道有一段非常漫长的路,只能允许两个人并肩行走。朴仁赫在我耳边低声介绍,这是圈内的一个小聚会,里面聚集了许多资深的时尚从业者和一些小有名气的设计品牌的创始人。
大家喝着香槟,三两圈地聚拢成一拨一拨,不时谈笑。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真好。
我不认识什么人,只好一路都跟着朴仁赫走。他沿路打了许多招呼。有好几个热情的美女都凑上来,曲线玲珑有致的身材腻着朴仁赫,问:“朴大男神,什么时候再合作拍片呀?”
原来,并不是只有我在暗地里才这么称呼他。
眼看朴仁赫被人群包围,快要窒息,我在旁边的自助区拿了两块提拉米苏小蛋糕,找了个坐的地方,纯当看戏了。
朴仁赫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直接奔向我的方向,拉住我手腕,低声问:“你怎么都不过来救场?就把我丢在那里?”
我无辜地耸肩。
“我以为你喜欢这样被人群包围呢。”
再说,不是你带着我来这样的场合么。
可朴仁赫的目光留在我身上。纵使隔着人来人往,背景嘈杂,他的面庞却像单独被导演打了光,加强了滤镜一样。
他说:“我只希望被你包围。”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情话弄得措手不及。
朴仁赫还拉着我,没有放手的意思。但我怎么都觉得有点别扭,还是轻轻把他的手拉扯下去了。他紧紧拽着,不肯放。
场面在这样僵持的空当,主持人报幕,说:“接下来,就到我们假面舞会的一个重要情节了。”
人群中爆发出了呼喊声。至于是什么节目我并不知情,但是看众人的反应,大概是除了我,其他人都知情。
灯光突如其来地暗了下来。人群发出骚动,有点不安分。有人往这边方向走,黑暗中撞到了朴仁赫,而我趁着这个时机把他的手从我的手腕处拉下去,朝着人群多的地方涌过去。
灯光师很实在。说熄灯,就把所有的室内灯光全部都灭了。连自助餐区的指示灯,走廊灯,地板上应该有的移动投影全部撤掉了。
一个绚丽的热闹舞会,忽然成了我那个不定时断电的老式小区。这种漆黑再熟悉不过。可人群似乎还对此怀抱非常大的热情,呼叫连连,觉得刺激。
猫女郎在我们的身上走来走去,给每个人都送上假面面具。我随手挑了一个,也看不清具体是什么样子,就直接戴在了脸上。等大家的面具都戴得差不多了,灯光渐渐开放了几束,使室内不再单纯漆黑一片,而是有了幽蓝色的烛光一般的暧昧。
我感觉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几下。是朴仁赫发过来的信息。
他问:“你去哪儿了?别乱跑。”
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他找不到我,大概有点担心。但我没有回复。手腕上还留着刚才他强行握住的手掌的温度。
主持人再一次报幕:“接下来,大家可以随机配对自己的舞伴,度过后半场奇妙的邂逅,音响师预备……”
缓缓的轻音乐流淌了出来。
我在人群中站了半晌,看到两边的人都开始找随机的伴侣,迎合着此时的音乐节奏跳起了双人的舞步。
朴仁赫说这是一个圈内的聚会。那么贵圈的人大概都是浪漫的双鱼座,游刃有余,配合度高。丝毫不觉得这种活动的设定有点让人觉得太过亲密。
绕过了无数对舞伴,我从舞台的这一边走到了那一边。在这里我没有任何的人,也没有出现丝毫让我觉得有亲近感的事物。手机里的口袋还在震动,这一次朴仁赫直接打我的电话了。看样子,找我找得非常着急。
我想,我还是找到朴仁赫,待在他的身边更有安全感吧。
但没有迈出几步,我的腰被一个人揽住了。
那人的手臂温暖有力。他从身后贴近我的时候,我还能闻到淡淡的薄荷香味。那个我怎么都忘不掉的味道。
季深。
我从来不知道,我参加这样的一个聚会,也会遇到他的在场。
而且,他还抢在我发现他之前,在茫茫人海中率先找到了我。
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像是红酒浸润了喉头,有一种意犹未尽让人还想要再品尝的味道。吐字极轻,但是极其致命。
此刻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非常确定,我身边的这个人,就是季深。
手指一根一根轻轻叩着,像是在弹奏钢琴,但此刻,它们触碰的是我的腰。季深仿佛是在试探,又好像是在打量。我回过头,两个人的目光从面具之中透出,不经意地撞在了一起。我眼神里大概有着一些惊讶,又或者有着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总之,这一次,季深仿佛是确定了。
他在我耳边问。
“……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