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料到短暂的一天之后,又会再度收到他的短信。
匆促出来,我打开手机。
他的讯息永远是寥寥的一行字。
——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我注视着屏幕很久,一会儿的迟疑之后,开始揣测对方发这条讯息过来的意思。
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吗?
在发出了看电影的邀请之后,他再度提出了另外一种互动方式。像是不论我怎么躲避遮掩,都要把我从黑暗中挖掘出来面对他一般。
给我打个电话?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回复这条短信,他的号码已经拨过来了。
我按了静音,躲到没有人的地方默默踱步了许久,终于还是犹豫不决地接起了他的电话。
沉吟了许久,那边传过来他的声音。
他大概是置身在一个非常安静的地方,话筒里除了他的呼吸声,没有其他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他说:“可以见面谈谈么?”
我的手真是抖得不行。
季深先是发信息,得到默认后又打了一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他提出了见面的邀请。
一步步渐进,似乎快要突破我的防线了。
很久后都没有得到我的回答,甚至对方大概隐约感觉到了我想要挂下电话的胆怯,终于他开口:“你不用说话,听着我说就行。”
我讷讷点头,没有意识到电话那端的季深根本看不到我这个反应。
可他却似乎又是料到了,我该是这样隔着屏幕点了头。
他说:“这件事是我的责任,我会对你负责。”
我能感觉到此刻坠入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像是有人隔着屏幕遥遥地安抚我。
这样的话,隔着我们无数个深夜,一来一往的试探,终于被他说出口。
季深说,他会负责。
他甚至说,如果我愿意,等考虑清楚了,就约他出来见面。
我明明该对这样的事情来回反复掂量,考虑各种后果,怎么就这么轻率地在挂下电话之前甩回了一句:“你不用负责”?
然后,挂下手机,重新面对一整个空荡荡的走廊。
我把自己的后路断了,我知道。
又或者是因为我不愿意让这么多时间的联络,仅仅变成一件“负责”或者“不负责”的义务性的商量。这又不是什么古代世界,而我又不是没有了他就没办法生活下去。我隐约在心底期待的东西,其实他并没有给我。
照顾完了朴仁赫,中午吴允儿又熬了一锅丰富的粥过来。和医生确认过,再一个礼拜的时候就可以出院。这期间我和吴允儿,以及陈薛,三个人轮流照顾着朴仁赫,不定时帮他带一些书籍或者有意思的玩意儿,打发打发时间。工作室那边的事情也稍微耽搁了一会儿,好在甲方也没有催促。
等朴仁赫出院的时候,吴允儿的网剧也快要杀青了。我办好出院的手续,扶着朴仁赫走出医院,正好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意气风发的吴允儿。长发扬起,大黑墨镜,曲线身材。踩着一双十二厘米的高跟鞋,走台步一样朝我们走过来。
从驾驶座上下来的是陈薛。潮牌的鸭舌帽,还有一身看不出什么标签和logo不知道是哪个独立设计师作品的夹克外套。他们两个人一组合,就像国外某些特工动作片里的搭档:婀娜性感的美女特工,低调睿智的帮手。
“很高兴啊?”我问他们。
陈薛一点头:“今天朴仁赫出院了,当然高兴了。”
接着,我们四个人一组团,就在众人非常多的注目中,光芒四射地走出了医院。全然区别于其他病怏怏的病友团。
朴仁赫在家里休息了几天,也很快生龙活虎。陈薛自动免去了这段时间他在工作室里的职务,避免这个低调的工作狂又默默回来加班。一看到他出现在工作室的门口,陈薛会立刻把他给赶出去。
于是,无处可去的傍晚,朴仁赫也经常过来在我的出租屋蹭晚饭吃。被吴允儿说了几次,他丝毫没有任何悔过的心思。
那段时间我们的小客厅洋溢着温馨的笑意,也因为有了朴仁赫的出现,我和吴允儿难得都会在晚上同一个时间点聚在一起吃饭,并且也都养成了“晚饭很重要”的习惯,甚至把这一顿饭比早饭和中饭都准备地更为隆重。
你经常能看到这样的画面,我和吴允儿抱着筷子等饭吃,而厨房里的朴仁赫端着盘子走出来,把腰间的围巾摘下,坐下来帮我们盛汤和盛饭。两个基层的小员工把自己的老板指使得团团转,而且老板也是不亦乐乎,似乎很享受这种被“欺压”的感觉。
这段时间都相安无事,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我们三个,我、吴允儿和朴仁赫的关系,慢慢变的亲密得像是一家人一样。偶尔深更半夜的时候,我也会开始思念某个黑暗中谜团一样的男人,揣摩他曾经说想要见我、想要负责的各种试探的话语。但自从上一次拒绝完他之后,他就再没有任何的回音,像是石沉大海,人间蒸发。
我也试想,是不是因为当时的语气实在有点重了,伤害到了对方,以至于对方不想再进行进一步的联系?
又或者,对方之前所有的联系,其实也不过是建立在一种隐约的愧疚感之上。我那么明确摆摆手说了不用,于是这个愧疚感就烟消云散了。对方也就不需要再为此付出进一步的行动。
我内心深处不想承认的是后者。但归根结底,想了又想,其实还是我自己矫情。
不就是发生过一夜的关系么?我要是把各种个人的琐碎情绪都放在一边,其实这也就是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小事情。何必纠结?
这么想着,又相安无事地过去了一个礼拜。在某一天下班的时候,吴允儿神神秘秘地让我别走,说想要约我一起吃晚饭。
于是我没走,乖乖留在工作室等她,最终等到的是大门打开后半个屋子的人捧着生日蛋糕,对我说生日快乐。
这场面,让我眼泪哗啦啦直流。
在这座城市,也就只有吴允儿还能记得我的生日,并为此大肆操办了。
那天晚上我们去了一个烧烤。
在海边。露天。
吴允儿把鞋子脱掉,光着脚踩在沙子上。白色的栅栏围成了一圈,里面是一排一排的长桌,有着自助的炭火和支架,外面是呼啸而过的海风,和隐约的一起一伏的海浪。
今天晚上的天气很晴朗。抬起头,头顶上是一片星光。
陈薛一口气叫了一整排的酒,各种颜色的都有,还冲我们叫嚣:“今儿可是沈森森的生日啊,今天晚上这些酒,不喝完你们谁都别想走。”
我的心底滑过一丝暖流,于是想都不想,端起一大瓶就敬陈薛。期间还和他承诺了许多豪言壮举,只是事后都回忆不起来了。
那天晚上陈薛给所有人轮番灌酒,连出院休息不到一个月的朴仁赫也没有放过。唯一没有灌的,大概就是吴允儿了。
吴允儿给自己点了一杯叫做橙色绿色相间的“落日星光”,在烧烤桌上热闹了一会儿,又光着脚丫去了沙滩上,在海边静静地吹着海风。
这一个晚上美好得不可思议,像是一个童话故事一般。有爵士乐,有乐队,有热闹的聚酒,有海和沙滩。年轻人的面孔在我们中间穿梭,看上去有一半欧洲国家血统的服务生彬彬有礼地放在一杯蓝色的鸡尾酒,推到我的面前,说:“送给今天全场最美丽的女士。”
这一杯叫做“月亮我心”,似乎还有一点告白的意思。
于是,饭局上又是大家的一顿起哄,非常意味深长。霓虹灯光下,我身旁的朴仁赫只是弯起了好看的眼睛,微微笑着。
我给所有人都轮番敬了酒,都特地敬了朴仁赫。
我知道那杯蓝色的鸡尾酒,是刚才他起身特地去吧台为我定制的。蓝色的液体握在手里,一时间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吴允儿回来了,和大家有说有笑。期间陈薛也非常热情,几个冷笑话的段子随手拈来,把气氛炒得非常火热。
似乎所有人都是开心的。旁边爵士乐队的节奏也很给力,渐渐地大家都沉浸在了这一种节拍之中。聊生活,聊工作,聊人生。互相敬酒,一起买醉。
直到已经醉得摇摇晃晃的吴允儿站起来,走到朴仁赫旁边抱住他的手臂的时候,我才觉得音乐渐渐慢了下来。像是在切换着进入另一种旋律。
她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在对朴仁赫说话,总之她开口的样子明明很落寞,语调中却残留了派对中的狂欢气息。
她摇摆着朴仁赫的手臂说,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
虽然朴仁赫已经出院一月,我们都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翻篇。
可吴允儿却又开口:“……你知道我有多怕,可能失去你吗?”
人群陷入了一片沉静。乐队们换歌手,也开始中场休息。气氛忽然低调了下来。
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吴允儿的身上。
她像是醉了,又像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注视着朴仁赫。片刻之后,她的双唇,就毫无预兆地压下来,扣在了朴仁赫的唇上。
两唇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