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在这个封闭的小空间里,在水流的哗哗声中,我有一些手心颤抖。
我几乎能感觉的到,自己指尖的温度是冰冰凉的。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有过了。
“你的尾戒怎么不戴了?”吴允儿曾经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一边喝着红酒发着短信,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
“啊,可能不小心弄丢了吧?”我看了眼自己空荡荡没有戴任何饰品的五根手指,还有点惆怅的遗憾。
结果,就在今天,在这一条季深第一次更新的相册动态里……
我看在了自己的戒指。
它扬着一半的银色羽翼,就那么默默地躺在画面构图的最中间。光线是暖色,它被放置在一本书的上方,静静地任凭别人打量。
我的呼吸都停滞了一会儿。
这就是我的戒指。
曾经那么分明、那么真实地在我的右手手指上。而现在,它却出现在了季深的构图和光线下。
照片是刚刚拍出来传到相册的。在吴允儿拉扯着我和讨论“旧季风”为什么今天没有出现在直播间的时候,这个话题里的主人公,正在自己的暖黄色明亮的房间里拿着手机拍一个与我有关的戒指。
那个背景就是季深此刻身处的环境,那个灯光就是他此刻头顶的灯光,就连下面压着的那本书,简洁的英文书标,都是主人自己的审美。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关于他的事物。唯一画面中心的主旨,静静躺在那里的戒指,却是关于我的东西。
排除掉我此刻极其不安分的内心,忽略现在拿着手机颤抖的手指,其实这本该是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这大概是第一次,关于我的东西,和关于季深的东西,同时出现在了同一个镜头,入了框,被定格下来。
但眼下,强烈的不安的感觉战胜了这种跃跃欲试的小鹿心。它用一种非常极端,且极其冷静的方式在提醒着我:
那天晚上,我遗落下东西了。
在季深在黑暗中抱紧我,带着我像跳一曲华尔兹一般朝着沙发靠过去的时候,我的戒指悄无声息地被他拨弄了下来。
又或者,不是在朝着沙发靠过去的时候,而是在其他节点。
他小心翼翼吻了我一下,试探地看了看我的反应,会不会抗拒得很强烈。
他蛮横霸道又可万分温柔地按住我的肩膀,像是钳制,又像是撒娇。在柔软的沙发垫上,我深深下陷,仿佛被抛入了很深的云层。眼前唯一能看到的,是他居高临下按住我肩膀的姿势,以及眼神中随着月光流转的渴望。
他不论做什么,都像是温柔征询了一下我的同意才进行下一步。可事实上他分明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问,眼神如墨漆黑,怎么都琢磨不透,解开自己的衬衫时还拽掉了一粒纽扣。他怎么就偏偏会给我这样温柔的错觉?
更加糟糕的是,当我回忆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满脑子只有他的轮廓,他的反应,他隐隐压抑却最终没有忍住的一声叹息。唯独关于戒指的那段,我一片空白。
我就是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戒指是什么时候掉的。
那个夜晚太过漫长,男主角有太多嫌疑的动机。任何一个节点,他或者我自己,都有可能把这么无关紧要又硌着肌肤的东西给丢掉。
我原本以为当我逃离了“东方花都”,一切都可以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一样。只要我装作它们不存在,装作一切毫不在意,装作可以忘掉“关于那一晚的一切”。
可我竟然留下了“证据”。
甚至,它还被其中之一的当事人公之于众。虽然没有配任何文字、没有任何图片描述,可它静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是在提醒我自己曾经和这个男人有过多深的联结。
终于,我手一抖,把屏幕关了。
我像一只被抓到把柄的小动物,有点慌张,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下一个能躲避的巢穴在哪里。
是的,我一直在单方面逃避着他。
可不论我躲避得多么费劲,季深就是能够在事情过去后的那么久,依然活跃在我的世界里熠熠生辉。他不变应万变,看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可我稍有不慎,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可以走。
终于一个小时过去了,吴允儿来回敲了四次门,我才从洗手间里走出来。
她甩给我一个不耐烦的眼神就闪身进去了,可我呆愣在客厅又发呆了小半个小时是怎么回事?
把话说回来安慰自己,那也不过是对方的一条相册动态。又不是世界末日。
我已经到了这般草木皆兵的地步了吗?
隔天工作室忙碌成一团,一条条撕掉的便利贴之下,我的注意力总算能被短暂地转移到其他事情上面去了。
晚上八点的时候吴允儿准时直播。
这一次直播完,她的心情似乎还是非常不错的。
“今天晚上旧季风来看直播了?”我想也不想也能猜到原因了。
吴允儿点点头,论证我的猜想,同时也开始试探我的意思:“森森,你说,如果我和他线下见个面,会怎么样?”
我怔怔了一会儿,也不让自己去细想,就回:“当然可以啊。”
女主播和自己的土豪金主见面,不是非常正常的事么?
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代入自己无关的个人情绪呢。
可吴允儿有自己的考虑。
“你说,如果他线下是个宅男呢?那种投钱给女主播其他什么正事儿也不干的那种。”她若有所思地问。
我摇摇头。
这可是季深啊。她曾经在微信里尖叫着说要给我偷拍照片的。
事实上,她却确实偷拍了。回来兴奋了好几天。
“又或者,是那种大龄的中年男子,已经离异过好几场婚姻了,想要从年轻的小姑娘那里寻找一点自己青春的感觉。你看,他的个人资料几乎一片空白啊,什么都没有。”她再次若有所思地问。
我摇摇头。
真是多虑了。
就不能相信对方其实真的是个大男神吗?和朴仁赫完全不相上下啊。
我安慰了她几句,但“见光死恐慌症”的吴允儿的想象力依然没停止。
“要是实际上,对方是个有深度怪癖的怪叔叔呢?闷声不响,看着非常学术,其实喜欢做那种羞羞的说不出口的事情……”
我连忙打断吴允儿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是不是对世界怀有的恶意太深了?”
连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
但吴大美女的尺度显然还不仅于此,她还有滔滔不绝的猜测等着要和我共同分享。只是看我这么急切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她倒是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问我:“你就这么确定人家是个好人?”
我点头。
“那不然,等我跟他见面的那天,你跟我一起去?”
话说到这里,她那一整条套路高深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了一个小截。
我立刻明白了。
“说了这么半天,你就是让我陪你去跟人家见面咯?”
“对啊,”吴允儿理直气壮点头,“你不知道现在的小金主惹不起吗,砸都砸了快几百万了,见个面还不顺手揩油,不然就是约到某某酒店‘聊人生‘?没个小姐妹怎么行?”
看来,吴允儿对男人的那些套路都了然于心。
可惜的是,季深不是那种人。
于是我大义凛然地拒绝了:“不去。”
更何况,我躲他躲得那么狼狈,怎么还会主动往枪口上去撞?
被我拒绝之后,吴允儿倒是没有再为难我,自讨没趣地走开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洗洗睡觉。
第二天在工作室加了一会儿班,快六点的时候收到了吴允儿从家里发过来的短信。
“你忙完没有?”她问,“今天不自己做饭了,你陪我去外面吃吧。”
我倒是也真心对吴允儿女神的厨艺感到厌倦了。
“好啊。”我回答。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离开了工作室,按照她在短信上发给我的店名搜索附近的地址。下电梯的时候正好遇到走进来的朴仁赫,他笑:“忙完回去了?我送你回家吧。”
当时的我,要是知道吴允儿精心打扮约了另外一个男人在餐厅等着我,恐怕绝对不会在电梯里“转念一想”,就提出这样一个馊主意。
“可以啊,吴允儿约我吃晚饭,你一起来吧。”
就这样我们到了地下B层,朴仁赫开出车送我到了餐厅。
路上我还抱着邀功的心思,为了可以给吴允儿一个surprise,也没有事先和她打过招呼告诉她朴仁赫也跟着一起过来的事情。
直到车在餐厅门口停下来,我隔着车窗就遥遥看到了临窗的那一桌相对而坐的人。
他们的桌上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窗外已是暮色四合。隔着投射进玻璃的霓虹碎影,两个人像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在谈笑。咖啡的雾气在两人之中袅袅上升。
我早就一眼认出来。
坐在那里的是吴允儿。而她对面的,是季深。
——等我跟他见面的那天,你跟我一起去?
果然,吴允儿从不会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