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事?”周承义惊异地向众人询问。“周大哥!马仁······掉下悬崖了!”众弟子惊魂未定,半晌一个弟子断断续续地回应道。周承义震惊,顺着刚才马仁所站处望去,那里有条断崖,宽仅一米,人使劲越一步即可越过,马仁如何掉下去的!
“雪好大,马仁八成是被雪迷了眼。”周承义身后的周灵越说道。周承义抬头迎雪看天,雪花纷纷落在他眼睛上。抬手擦去雪花,天空下了这么多雪,依旧灰蒙一片。
“周大哥!不好,我们的干粮有一半在马仁身上!”悬崖那边另一个背着干粮的弟子惊呼。糟了!所有干粮加在一起勉强够十一人五天伙食,本来做好挨饿准备,谁知又损失一半干粮。荒郊野岭,天寒地冻,未见动物出没,也未见可食果木。
眼看日中,就要吃东西了,众人寒冷辛苦,急需食物补充能量。但现在吃了,三日之后哪还有剩?到时候就算找到宝藏,也无法搬运回去,没准连回去的力气也没有了。
周承义一筹莫展。回去吧,都已经走到这了,再走一遍来时路凶吉未知;不回去吧,就会全体饿死在山中,或者在前面凶险之路倒下。理想现实、众人己身的烦忧长长萦绕在周承义心头,这可是生死抉择的紧要关头,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如今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把生存的希望寄托于领导人,若此时只有自己,必然选择上山,为宝藏冒险,死我一个不足惜。可是这么多人的妻儿父母都在家中日日盼归,我又何忍让他们尝到阴阳两隔之痛?
他们跟随我来寻宝藏,或许只是作为五毒教教众,尽一份义务罢了。而我,却真真实实在为自己理想奋斗。教主待我恩重如山,我愿教主洪福齐天。让他们为我的理想而奉献生命,到底是对还是错呢?
周承义看着众人目光,有恳求、有疑惑、有期待、有不满,嘴角一丝苦笑,迟迟做不了抉择。
“周大哥,我们不能再上山了,必须马上回去!”周灵越清脆而笃定的声音在周承义耳边响起:“大雪下了这么久,积雪更厚,出山路口若是封了,我们无论如何也会饿死于山中。现在赶回去,还有最后一线希望。回到客栈,稍作整顿,备好粮食,等天气好转再上山来,不是更好吗?”
众人纷纷在原地应和,此时,唯有回家,才是他们的理想,宝藏什么都是身外之物。
周承义久久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灵越,仿佛从来没有见过她。他在她眼眸里看到一个世界。她如朝阳般降生在周承义的心间,她玉做的容颜、雪凝成的肌肤,圣洁而有力的眼神,如天上不染纤尘的神女。
是她,阻止了自己因一己之私做永生后悔之事!是她,挽救了自己一颗坠向悬崖峭壁的公正之心!这时候只有她,能指引自己做下决定,而自己,唯有听从她言。
“众人听令,原地分吃干粮,吃完干粮,我们下山!”周承义大喊一声,众人欢呼雀跃,声音震颤山谷,回声不绝于耳。
幸而众人下山早,那入山之口极其狭窄,若再迟几个时辰,冰封雪压之下,众人无法爬出小道,必会饿死冻死于山中。
众人回了栈歇息,离奇的是先前同住客栈的英雄豪杰尽数不见,问道老板娘,老板娘说从月亮教进山之路大雪堆积,担心结冰不可行走,众英杰都去铲雪去了。
周承义等人刚下山来,惊魂未定,加上又冻又饿,便不去帮忙,只叫店家烧水与煮食,要洗个热水澡,好好吃一顿,慰劳自家。
众人吃过,便各回各房,周承义与青山和趁无旁人在房中细细商议,周灵越与魏青衡道要去帮忙铲雪,魏青衡劝阻未果,便随她去了。房内休息,很是无聊,魏青衡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黄昏。
“我道君心乱,君道我心忧。斑竹泪洒尽,望君君不归。”魏青衡手执纸卷,于长廊之中徘徊,低吟此诗,惆怅之情久久不能逝去。天色尚明,风刀刺骨,人浑然不觉,红衣照雪,雪若斩不完的情丝,依旧簌簌而落。
“这人世间,唯有一个‘情’字最难参透。柔情似水、心有灵犀却不敌三月桃花相思苦。若爱意由己生,何怨他朝朝暮暮不相随;可他若有真情意,便应愿作鸳鸯不羡仙。”魏青衡喃喃自语,任由大雪浸湿红袖。
“好一个‘只羡鸳鸯不羡仙’!我道是谁在这里满腹忧愁才情大发,竟然是魏姑娘。”一个高亢浑厚的嗓音破坏了宁静,魏青衡惊住,转身,只见储于杰手执雪铲站在回廊之外,身披白色雪袍,人几乎要与雪化为一处。
魏青衡顿觉羞赧,又怕被人误会,连忙扬扬手中纸卷,叫道:“储教主不要误会,青衡只是念着纸上的诗,顿生感触罢了。”“哦,什么诗?”储于杰好奇,放下手中雪铲,走上回廊,接过纸卷。
看过,沉吟半会,问:“这纸卷从何而来?”答道:“客栈里。”储于杰微皱眉头,翻转纸卷,将纸卷仔细来回观察几遍,忽而道:“这书法像极了一个人。”魏青衡不信,短短二十四字,写在小小纸卷上,纸卷年代久远,字迹稍有模糊,又失落于床底,储于杰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马上认出是何人之字。
储于杰道:“这字几乎与柳体无二,世上最爱柳体、能将柳体描摹得出神入化的只有一人,便是我祖母孙文清。而这纸为斑斓彩,遇水即分化五色,我曾在奶奶房间见过。”
“这么说来,你祖母曾经到过这客栈?”魏青衡对孙文清多有耳闻,兴趣颇高。储于杰道:“奶奶曾在月亮教遭劫难后来此寻你一家,但见废墟一片。这间客栈便是奶奶建立,希望将来遇见你们。可才半年时间,奶奶就驾鹤西去了。”储于杰神情恍惚,思绪深陷于回忆之中,提到祖母的死,他似乎不是很悲伤,只有一种怅惘的感觉。
魏青衡恍然大悟:“怪不得五毒教先到这里却不如你们后来的。”又奇道:“你祖母写此诗是为纪念谁呢?”
储于杰一听这话,立马惊讶地抬头看着魏青衡,判断她所言真假。见魏青衡一副蒙在鼓里的神情,大为疑惑,道:“这事你竟不知?”魏青衡不知所言为何,嗔怪道:“这是你的家事,我怎会知道。”
储于杰幽然一笑,道:“也是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你爹怎会把他的事告诉你。”
魏青衡最听不得别人说她爹的不是,心中似有千万匹愤怒的狼要冲出来将面前之人撕咬吃净,她咆哮道:“你胡说什么?怎么会牵扯到我爹!”“这首诗所思念的人便是你父亲。”
储于杰的语气像在说别人家的事一样:“我祖母守寡二十年,一直潜心研究武学,清心寡欲,闭门不出。但自从见到你父亲,她便丢弃所有武学修为和好名声,只愿和你父亲双宿双飞。”“可孙文清是前辈,她难道不是比我父亲大许多吗?”魏青衡望着储于杰的眼,依旧不肯相信。他漆黑的眸子里泛起一丝异光,魏青衡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阴冷无比。时下凉风阵阵,回廊四面通风,本不感觉冷的魏青衡这时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她的美貌,你无法想像。”储于杰像是在对自己说:“翩若惊鸿,矫若游龙。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虽然年近四十,姿容不改当初。她做的任何事,都是有资本的······”
黄昏已过,天色飞快地昏暗下来,只听雪花簌簌之声从未断绝。魏青衡越发听不清储于杰的声音,便努力睁大眼去看,只看见储于杰平时俊美的脸此刻在夜色掩盖下扭曲得异常难看。魏青衡心神紧张,觉得此事不合常理,储于杰这人又十分诡谲,就要走开,去找她爹问个清楚。
“魏姑娘。”储于杰叫一声,魏青衡才迈出一步,立刻站定脚回过头来,此时储于杰已经恢复常态。“不好意思,我刚才有些失态。但是我说的句句属实,当年我祖母与你父亲约定在月亮山中共叙前缘,只是月亮教顷刻毁灭,你父亲带你出走,他们才没了下文。”储于杰正色道。
“笑话,你在这里污蔑你死去的祖母,就不怕天打雷劈吗?”魏青衡冷笑。“现在她不止是我的祖母,也是你的祖母。你爹是否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他在昨晚已经把你许配给我,从此你便是祁鹰教的教主夫人。”储于杰道。
“不可能!你的话没有一句真话,我找我爹去!”魏青衡拔脚便走,不再回头。
走入客栈,魏青衡发觉气氛不对。青山和、周灵越及五毒教等人坐于客栈中间,众人围坐其左右,眼神凶狠凌厉,似要将几人吞吃。魏青衡迟疑地迈步走近青山和,坐下问道:“爹,出什么事了?”
青山和低声道:“今日上山之时,我察觉后面有人跟踪,便带大家多走几条歧路,甩掉了尾巴。刚才我等下楼来进食,这些人都在这里,留下中间空位给我们。现在正在与我们暗中对峙,也许是跟宝藏之事有关。”
魏青衡环顾四周,看见当日所见的眉山四公子、昆仑五侠以及储飞鸢等人,更在靠门角落处瞥见一黑衣男子,那男子神似当年一直暗中追杀她和青山和的黑鹰,刚想定睛细看来,那男子眨眼便不见了。魏青衡脸色大变,心中恐惧猛增,又横生一股不祥预感,对她爹道:“爹,我看见黑鹰了。怎么办,他们没准是冲你来的。”
原来这黑鹰正是当年参与谋叛月亮教的恶人之一。黑鹰本是月亮教座下大弟子,武学造诣颇高,众弟子中无人能及,曾一度出师。无奈黑鹰心高气傲,看不起同来众弟子,得罪左派尊师王明忠,王明忠认为此人虽在武学上能成大器,但心中深藏邪恶,时机成熟必会为非作歹,一直不肯提拔黑鹰。于是黑鹰记恨在心,加入判教党群,在揭竿之日亲手割下尊师王明忠的头颅。判教党群后自立门户,拥护当年武学右派尊师李歆禅为教主,教名定为太阳教。
黑鹰心狠手辣,十四年来从不放弃追杀青山和,青山和几次差点死于黑鹰手中,但所幸命大,得以存活至今。后来青山和为求安稳,应五毒教教主之邀,进入五毒教。但此事是为绝密,除教中几个有头面人物,其余人只道新来了个武学师傅。就算青山和随五毒教寻宝队伍前来,也是万分机密之事,到底是何人泄露了消息,让黑鹰也不远千里赶到月亮山?
青山和此时倒为冷静,只与周承义说队伍中有内奸。周承义不信,这只队伍是他精挑细选而出,周灵越来自旭日山庄,也不可能与这些人有瓜葛,而随后作为接应扎营在月亮教遗址附近的十一人,除虎将军旁人不知青山和身份。那么到底谁是内奸?
“会不会是储于杰向众人泄的密?他知道青大侠的真实身份。”周承义揣测道。一般这种情况下自然先怀疑外人。“不可能,储于杰是什么样的人我最了解,他就算知道我能带他找到宝藏也不会多言半句。”青山和反对道。
魏青衡听到几人说起储于杰,便抬眼向祁鹰教所在的方位看去,储于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储飞鸢身边,正在低头慢品手中之茶。有这等容貌的男子,行为却诡谲异常,真是白费这幅好皮囊。魏青衡本想询问青山和自己被许给储于杰之事以及孙文清与青山和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人多嘴杂,若真有什么不好之事,难免被众人听去茶余饭后说闲话。魏青衡努力抑制住内心深处强烈的好奇,想待人少再向青山和提起。
突然间,大堂之中一阵巨响,让人心脉泵裂、震破耳膜。众人慌张,寻声看去,原来是昆仑五侠掀翻了五毒教众人所坐的长桌。只见那五人怒目圆瞪,脸面涨得通红,暴露的上身绯红一片,布满密密的细汗,浑身汗毛直立,似乎随时准备发起攻击。而祁鹰教众人、眉山四公子及一些不知名的江湖人士全部站起来,手执武器,警惕地盯着五毒教等人的举动。
魏青衡及周灵越等人,皆被昆仑五侠的举动吓了一跳,早跳起身来躲开飞起长桌,而青山和与周承义两人,在长桌被掀起的一刹那,镇定自若,运气发功,挥手一拨,将长桌拨至靠墙无人处,桌上碗筷这才稀里啪啦全部砸地,而俩人仍泰然自若坐于长凳之上。
“二位果然是好身手!”“啪啪”几声掌声伴随说话声响起。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眉山四公子之一的白眉公子。白眉公子一把金扇握于左手,脸上带着淡淡笑意,眉宇间暗藏杀气,领先众人开口。“不知昆仑五侠及白眉公子与我五毒教有何怨仇,今日竟来掀我等桌子?”周承义出于礼节站起身道,言辞虽客气,但语气刚硬,丝毫不显畏惧。“我们与你五毒教素无冤仇,只不过你们若包庇恶人,我等出于武林道义,必诛杀之。”白眉公子左手金扇一开,目光凄冷,脚下已做好进攻准备。
“对!对!对!”众人挥动武器起声附和。“哦,我五毒教在江湖上以‘义气’著称,从不做有悖道义之事,不知诸位受了何人蒙蔽,竟找我五毒教的麻烦?”周承义临危不惧,大义凛然。“废话少说!交出青山和,饶你们不死!”站在白眉公子身旁的叶眉公子手握长剑,威风凛凛。青山和此时安坐长凳之上,静观其变,估摸对方来意。魏青衡紧盯储于杰,看他是否参与此事。
周灵越与众人站在周承义身旁,警惕周围人动静,做好迎战准备。周承义冷笑道:“青山和是何人?竟让各位如此兴师动众?”昆仑五侠之一的青龙拍桌大怒:“姓周的,你少在这装蒜。青山和早就投靠你们五毒教,如今来寻宝,你们怎么可能不带上他?”“你怎知青山和投靠我五毒教?是谁散布谣言?”周承义道。
“青龙兄,少跟他废话,我们五毒教的都抓起来,细细一审不就知道了?”灰熊抡着流星锤,满面横肉,狰狞道。“慢着!”周灵越一声叫嚷,从众人中站出来,道:“我久闻青山和是月亮教上护法,武功高强,刚正不阿,江湖人敬送他‘义’字封号,他到底犯了什么罪让你众人要抓他?”周灵越虽是女子,但在众人面前毫不羞怯,一句话说得有条有理,抓住重点,就连男子也要让她三分。
但灰熊见说话人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心中横生优越感,也不答话,抡起流星锤就要向周灵越砸来,周灵越躲闪不及,眼看就要砸到脑袋,说时迟那时快,青山和轻功一闪,将周灵越拉倒安全地带。众人看呆,还没反应青山和是什么时候起身的,流星锤便生生砸在周灵越身后的顶梁柱上,锤子嵌入木头五分,屋子摇晃了一下。
魏青衡见此场景,气不打一处来,大嚷道:“诸位都说青山和是罪人,又说不出他犯了什么罪。现在竟对这样一个敢于直言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动手,请问这是英雄好汉的行为吗?”众人不答,时下议论纷纷。
周灵越被吓到,半天才回过神来,周承义上前拉住她的手,连连安慰她,告诉她不要怕。魏青衡瞅见周承义的行为,不由得内心酸涩,低下头不去看。再抬头时却见储于杰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魏青衡愤怒,一眼瞪回去,储于杰不怒反笑,眼神也不回避。
朱雀在众人商议声中站出来,对周承义道:“黑熊老弟性子急,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原谅。不过要问青山和犯了什么罪,我等不说,自有人说。”说罢众武林人士自动让出一道,黑鹰带领五位身穿武师服的喽啰走在青山和面前。只见那人伸出右手,邀道:“上护法,好久不见。”众人猛然发现了青山和,但见他与以前不一样,疑心窦起,有人道:“我见过青山和一面,不是他的样子。黑首领,你没弄错吧?”
青山和紧盯着黑鹰,满眼都是愤怒,自然不肯与他握手,黑鹰收回手阴冷笑道:“江湖中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如今上护法怎么连人皮面具都带上了?”青山和愤然扯下人皮面具,露出原来模样,众人一见,纷纷嚷道:“对了,就是他,原来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