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周承义、青山和及储于杰三人拿床上被褥尽铺于地,同睡地上。青山和与储于杰共述往事,不由感慨万千。
储于杰回忆道:“当时奶奶回来说她把我跟青山婶婶肚子里的孩子定了亲,若生的是个男孩,便和我结成一生的兄弟,若生的是个女孩,便做我妻子,我还哭了老半天,怪我奶奶说要是生个丑姑娘怎么办?现在看来,青衡妹妹貌若天仙,机灵可爱,奶奶当时真厉害!”青山和与储于杰一同笑起来。
青山和认真道:“若现在将衡儿许你,你要不?”储于杰见青山和语气笃定,不似玩笑,大喜,起身伏倒在地,正经道:“岳父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咳、咳、咳、咳。”周承义忽地咳起嗽来。“周兄,你没事吧?”储于杰关切道。“没事。”周承义突觉内心十分烦躁不爽,爬起身来穿上外衣,对俩人道:“屋里闷,我出去走走。”说罢推门而出,下了楼,来到庭院之中。
庭院四面通风,周承义不由得拉紧衣领。此夜天色不同往常,不是纯净的黑蓝,而是黑中透着白亮、白中透着红晕,云层在山那头堆积,风很大,呼啸声一阵盖过一阵,时常有折断的树枝掉落下来。
“看这天气,难道是要下雪?”周承义心想。他在庭院中的亭子里坐下,对着苗圃那边回想刚才之事,心中泛起百般滋味。青山和看见储于杰连自身的安危都不顾了,对储于杰是满心满眼的喜欢,自然想把女儿许给他。
而自己,是强迫他寻宝之人,自己的要求已使他违背大义,千万不该再痴心妄想,想娶他女儿为妻。
再说储于杰已经继承祁鹰教大位,魏青衡跟了他不会有苦吃,跟了自己,呵呵······
周承义不禁一阵苦笑,心脏微疼。突然,苗圃里有一个黑影闪过!周承义轻功一运,翻身跃入苗圃,却不见人踪影。四下回望,寂静一片,天上似有雪花飘落。
“没准是冲着青山和来的!”周承义猛然想到,马上跑回客栈,却在楼梯处见周灵越披着大衣下来。
“周大哥,出什么事了?”周灵越见周承义神色匆忙,忙问。
“跟我去看看青山和。”周承义招呼道。俩人来到青山和与储于杰房屋外,向里看去,俩人躺在地上一声不吭,睡得正安稳。周承义松了口气。
周灵越道:“周大哥刚才是不是在庭院里看到什么?”
周承义答道:“正是。有个人在苗圃鬼鬼祟祟,我担心对青山和不利。”
周灵越道:“既然没事,我们再回庭院看看去。”俩人偕肩同行至亭中,周承义突然道:“周姑娘是不是有事找我?”
“灵越听储姑娘说了周大哥和储教主之间的仇怨,一下睡不着,想找周大哥谈谈心。”周灵越深情道。
“储飞鸢把我的事告诉你和青衡妹妹了?”周承义奇道。
“我想她只是因为看见周大哥,以前的伤心往事涌上心头,心中有千言万语不得不找人倾诉。周大哥不要怪她。”周灵越急忙道。
“我不怪她,她只是个没有什么坏心眼的小妹妹。”周承义沉思道。
“周大哥只当她是妹妹吗?灵越觉得她很爱你。”周灵越说道。
“她爱我?不,你错了,他们兄妹俩是一种人。”周承义依旧陷在沉思中,闭上双眼。周灵越知道不该再问,便转移话题道:“灵越可以跟周大哥说个故事吗?”周承义点头。
俩人坐在亭子中石凳上,石凳微凉。雪飘飘洒洒在天地之间,如同精灵舞者,以洁白之躯诠释出人世感伤。周灵越缓缓说道:“我的母亲,在我十四岁仙逝了。就是青衡妹妹这个年纪里,我失去我最爱的和最爱我的人。不知你有没有听过我父亲在江湖上的传闻,他早年风流倜傥、潇洒不羁,有许多美人相伴在侧。后来到了婚娶年纪,他与我母亲一见倾心、相见恨晚,遂结为夫妇。在我幼年记忆中,爹和娘是世上最相爱的人,最慈爱的父母。可是,后来,我爹娶了更年轻漂亮的二娘,我娘遭到冷落,一年只能见我爹几次,而我,多少次夜半梦回看见我娘在天井里抹眼泪。我的心好痛······“
周灵越突然揪住心口,眉头皱起,满脸都是痛苦。周承义不忍,脱下外衣披在周灵越身上,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抱住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周大哥,我说的这些也许你不爱听,我······”周灵越未说完,周承义真诚道:“我爱听,你只管说来。”
“周大哥,我不明白,为什么爹和娘当初真心相爱,最后爹却另寻新欢。我讨厌我爹,讨厌二娘和小弟,这么多年来在他们面前强颜欢笑,我每一天心都像针扎地疼。周大哥······”周灵越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汹涌而出,再也说不出话来。
雪,越下越大,小精灵纷纷闯入亭子里躲避风寒。周承义此时内心感慨万千,周姑娘平日或嬉笑打骂、或懂事文静,没想到心中还有如此深的伤痕,父母之事,小辈无法评判,可是牵连到的总是无辜孩子。自己自幼未见过父母,虽从未得到父母关怀,倒也免去失去之痛。
他轻声抚慰怀中人儿,告诉她有自己陪着,不要怕,看着周灵越小小的肩膀逐渐停止颤动,身体蜷缩在自己的身影里,仿佛睡着一般,周承义心中闪过一丝感动,她,周灵越,竟然可以如此相信自己,对自己掏心窝子,而她又是那么瘦小,几乎谁都可以伤害她。
雪,下得更猛烈了,白白的瓣儿随着风飘落在周承义的肩上,衣袖上,甚至落在周灵越的发上、睫毛上、嘴角边,周承义伸出手臂轻轻罩在周灵越脸孔上方,久久保持着一个动作。
三更左右,周灵越醒来,只见四周白雪皑皑,雪如大雨一般簌簌直下,忽觉脚冷,才发现自己还在凉亭中,周承义闭着眼,搂着自己。
“周大哥,醒醒。”周灵越推推周承义的腿,周承义猛然睁开眼。周灵越不小心碰到周承义的手,感觉很冰冷,抓住他的手,用手心来回搓动,并连呵几口气,道:“周大哥,你手好冰,咱们快回屋里去吧。”周承义从小练武,体质极佳,这点风吹自然不在话下。但周灵越只是一个女子,体弱阴虚,他懊悔自己在这风雪亭中睡着,让灵越受了风寒之苦,却哪知周灵越亦非凡人,气功造诣颇高,知晓御寒心诀,便是在家也日日用冷水洗澡,否则哪能在通风凉亭之中入睡?
回到客栈中,俩人不舍对方,在房前执手脉脉相看半晌,情深意重,不能用言语表达。周承义道:“灵越,你进去罢。”周灵越点点头,轻轻推开房门,回望周承义一眼,便入房去。周承义也回去睡下。
次日清晨,众人还在沉睡。周灵越醒来,偷偷叫醒魏青衡,俩人轻手轻脚出去与周承义、青山和等人会合。会合地点已离开客栈几里远,是众人昨天合伙商定的,为的是避免他人跟踪。
大雪下了整晚,四目望处,天地之间雪花飘洒,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崇山峻岭间积雪覆盖,陡崖峭壁上飘雪堆积。芒草不见其影,林木只见其干。崖径小路,曲曲折折,没于深山石壁之中;房舍屋棚,高高低低,伸入青天白日之后。此时大雪渐停,天公作美,一行人壮志满怀,信心勃勃,欲将月亮山翻个底朝天。
在青山和带领下,众人沿着小路往山里走,蜿蜒盘旋几圈,选择几条岔路,拐入不常见的小道,便进入深山。
路上积雪已有一尺深,步行起来相对困难,但众人才吃了干粮,有的是力气和志气。此时已步入山谷,风从头顶咆啸而来,猛地钻入身体,给人一个通透凉爽,再从脚边溜走。
这里风奇怪,路也奇怪,因为周围都有路,但路走到一半便被山壁堵住,不可再行。青山和带着众人在山谷里转悠一圈,还是不能找到更入深山的路,焦躁之情几欲喷薄而出。
龙将军心生怀疑,道:“青山和,你不是知道该怎么走吗?为何连连带错路?”青山和不语,时而望日,时而望山,时而进入山路,时而退回几步,细细察看泥土。
周承义对众人道:“这洞穴十分不易找,岔路颇多,稍有不慎即会走上绝路。青大侠到过洞穴,自然有他的找法,我等不用太心急。”龙将军听此话分明就对自己说,不悦,虽然周承义在寻找宝藏上有经验,可他只是个小辈,对自己就该恭敬点,想当年,自己在为五毒教四处征战时,他小子还不知在哪里吃奶呢。转而又想,假如周承义为五毒教寻到宝藏,岂不是更专横跋扈?
青山和最终得出答案,道:“我们今日来晚了。”
“爹,辰时才过,如何算晚?”魏青衡不解。青山和看看日头,转身指着山谷东面的一座高耸独立的小山峰道:“看那座山峰,日从东升,山峰投影投向西面,即我们所在地方。辰时西面阴影处必是深山入口,可惜现在辰时已过,日头转向,我们所在的阴影位置不准确,所以找不到地方。”
周承义道:“青大侠,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青山和无奈摇头。众人皆惆怅叹惋,议论纷纷。周灵越道:“辰时才过未久,那入口必是在附近啊。我们何不分头寻找?”
青山和叹息一声:“日头一变,投影过来的就不止那座山峰,毫厘之失,酿成差错。我原也以为在附近,刚才找了这么久,并未发现入口,便知不在这一块了。”
“青山和,你故弄什么玄虚?这路口在哪凭记忆便可记得,你莫不是不肯带路?”龙将军见状耍起威风。
“我若不肯带路,之前便不会同来。山间四时变化无穷,唯有山峰昭日万古长存。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记忆法?”青山和微怒。
“就是,不知道就不要乱猜忌,别人听见了还以为存心找茬呢。”魏青衡却比她爹更为愤怒,恶狠狠的说。
“你!”龙将军见一个丫头片子也敢顶嘴,浑身发抖,气得说不出话来。“爹。”魏青衡不理龙将军,对她爹咬耳朵说:“日头在变山峰不变,还在山上时我往下望,瞅见一山阴影极为奇特,便根据山峰记下位置,估摸着就是那里了。”说罢指向北边某处。青山和难以置信,但不得不试,便带众人到魏青衡所说的地方。
那里果真有条隐蔽小路,被繁芜灌木遮挡着,积雪覆盖于上。路口极其狭窄,须侧身从弯腰钻入。但才往里走不远,小路顿时化作三条岔路,一条路上山,一条蜿蜒至山背,一条似向地势更低之处延伸。“
衡儿,这地方不对,在我记忆中入山之处没有岔路。”青山和急道。魏青衡思忖小会儿,便说:“爹爹,我们走到山背后的路。”“山间到处都是悬崖,走进去很可能是不归路。”青山和不安道。“爹爹,我有直觉,那里可以入山。试一试吧。”魏青衡认真道。青山和只能同意。
果然,通向山背之路虽曲曲折折,且拐弯处时常被突起山棱遮掩,还以为是绝路,走近才知里间还有小道。“是这里了。原来此间不止一个入口。”青山和抚须欣慰道。众人信心倍增,士气高涨。
“青大侠,还要走多远才能到藏宝山洞?”周灵越突然问道。众人虽关心这个问题,但周承义曾有言在先,不能向青山和问取洞穴方位,也不能询问道路情况,到了地方只管跟着青山和走,防止洞穴方位泄露。谁知周灵越竟然不懂规矩地开口问了出来!
众人看着周承义,为她拿捏一把汗。“灵越,你忘了规矩吗?”周承义虽不发怒,也可看出他的不悦。“周大哥,灵越未曾忘记。只是这天色有变,不久后或许会有大雪,如今积雪已经一尺厚,若再变高,封住入山之路,我等出不去,到时有可能困在山中。”周灵越盯着周承义的眼道。众人抬头望天,天上风云际变,刚才的骄阳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睛所及之处只见灰蒙,妖风骤起,只看见云层纷纷聚集在月亮山头,黑压压一片,若要下雪,断不会一时半会儿停。周承义觉得这担忧有理,转向青山和问道:“青大侠,若无积雪,我等需多久到达洞穴?”
青山和心中盘算一阵,道:“两日。”“山中可有山洞避雪?”“有。”周承义对众人宣布道:“即使大雪封山,我等可在山中避雪住宿。熬过三日,抵达藏宝洞穴,宝藏便属于我们五毒教了。大家说如何?”众人心想,这么多天都熬过来了,就快找到宝藏,何惧这一点雪,纷纷叫好。
一行人攀山越岭,亲眼目睹月亮山奇险山势。众人心想:曾听说月亮山多悬崖绝壁,处处危险,今日一见,竟比传说中更惊险百倍。山路之中竟有断崖,一不留神就会坠入万丈深渊。两山之间多狭缝,狭缝之间多坑隙,坑隙不牢固,现填满泥雪,行走于上如履薄冰,颤颤巍巍,生怕踩空。
有时两崖仅靠几块山石相连,山石布雪怕滑,只敢莲步轻移,好似女子。但魏青衡却比这些男子大胆。她与月亮山似乎有种未名之情,不畏惧,不轻视,倒是有种得心应手之感。在青山和一步步指导下,魏青衡大胆迈步,走在前面。
突然雪花飘落在白皑皑的山岭之间,远山云雾缭绕,雪花空蒙,更显诗意。雪越下越大,大得可以遮挡人的视线。猛地,只听“啊”地一声从山谷传来,前面的人未明白发生何事回转头来,后面的人呆若木鸡,双腿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