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起柴堆,点起火,切割好的、大小适中的鳄鱼肉架上了火堆。
不需要多少时间,肉块开始变色,火光映照下微微的焦黄,香味随之飘出,在空气中盘旋萦绕,钻入每个人的鼻息。
欲望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它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我们或许能够控制它的影响,但是我们永远都控制不了它的产生。
说实在的,啃了这么多顿的干粮,并且后来甚至连干粮都吃不饱,在这样的情况下,一块均匀撒着调料精心烤制的肉食,就显得格外有吸引力。
那调料还是林崖带来的,只是这烤肉他现在却没办法自己吃下去。
肉的香气越来越浓重,勾引着每个人的食欲和感官。得到了发现美食信号的胃正一刻不停地唱着交响曲,向我们一遍遍下达着“消灭它们”的命令。香气顺着气管进入,通过嗅觉系统扩散到每一个神经,胃的蠕动加剧,我甚至能清楚地听到山洞中每一个人肚子发出的声音。
饥饿让人变得急不可耐,甚至还没等到那肉完全烤熟便撕咬着大快朵颐。就连方若曦都在香气的提示下转醒,加入了这场饕餮的盛宴。
大部分人享受着美食,可是也有少部分人还没有沉沦于这份大餐。
林崖依旧昏迷着,如果他醒着,或许会将这肉做得更加美味,然后欣然享受美食。
傅凌君看着手中分到的肉块有些下不去口,我看着她脸上纠结而挣扎的表情,了解她的所思所想就像了解自己。
手中的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空荡荡的胃不断向我发出命令,可是我的大脑却在说……不。
我下不去口……我下不去口。
我的脑海中满满都是山洞外湖边大片大片的血迹,暗红色的,带着腥甜的气息。在那些气息中,我的脑海中不自觉地构建出陈思死时的场景,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我甚至有一种错觉,就好像这些肉收获自一场钓鱼,诱饵是人肉,钓上来的是鳄鱼。
不……不不不……我闭上眼,抬手遮住眼前的光,平复着呼吸。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我需要平静。
其实那几只被傅凌君杀死的鳄鱼,都是还没来得及攻击陈思就被傅凌君杀死了的。按理说,被我们割下这块肉的鳄鱼也不可能吃过陈思的肉,可是我就是没办法不去在意。
我放下手,抬眼向傅凌君望去,她的脸色很难看——当然我想我也好看不到哪里——仍旧拿着肉没有动口。我只是看到了那些血迹,而傅凌君却是直接面对了陈思的死,想来她受到的影响恐怕比我更重。
我想,将刚刚撕碎过自己同伴的鳄鱼的肉作为食物,这已经是一件很悲催的事情了。而更悲催的是,不管我再怎么反感,我都必须吃掉它。
我们总是为了生存下去做许多迫不得已的选择, 如果还有其他选择,我们一定不会这样做,可是也正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所以这才叫做……迫不得已。
肉的香气依旧浓烈,胃中的饥饿感也没有得到丝毫的缓解,饥饿带来的疼痛感在胃中蔓延,一遍遍加深着我对于手中肉的渴望,也一次次地叠加着我的抗拒和厌恶。
我的胃说它喜欢这块肉,并且迫切地想要得到。
我的大脑说它讨厌这块肉,并且希望它马上消失。
我的舌头说它好奇这块肉的味道,并且乐于品尝它的每分每毫。
我的嘴唇说它对这块肉没有丝毫兴趣,并且一点也不想和它接触一丝一厘。
我说,我不想吃这块肉,可是我必须将它吃掉。
我将穿着肉块的的树枝拿起,与口鼻慢慢接近,香气越发浓郁,带着食物的温暖勾起饥饿中的我本能的渴望。有些迟疑地张嘴凑近肉块,嘴唇接触到肉块表面温热的油脂,带着顺滑和鲜香。
一小块肉被牙齿撕扯下滑入口中,爽滑鲜嫩的口感与牙齿在舌尖上碰撞,浓郁的肉汁被牙齿挤压而出,带着油脂特有的香气充盈了整个口腔。就好像那块肉中的所有的细胞都在舌尖炸裂开来,将无法抵挡的美味和鲜香扩散至每一个味蕾,滑过喉咙,顺着食管,进入胃中,再扩散至全身。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滴血液都被这种肉香沾染,再透过毛孔溢满而出,包裹住整个人。
我下意识地咀嚼了两下,那味道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有些像鸡肉,又有些像兔子肉,还有一点像……人肉。
“呕——”
突如其来的想法让我控制不住地一阵恶心,下意识转头将口中还未咽下的肉完全吐出,肉汁的味道残存在口中让我一阵恶心,不得不说没有食物吃也算是值得庆幸,这才能让我在此时只是一阵干呕,没有真得吐出些什么有碍观瞻。
我突然的反应也打断了其他人的进食,察觉到其他人投注过来的目光,我偏过头去避开那些视线,胡乱地摆了摆手示意我没事。
“你还好么。”
余普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来到我面前,我转头望去,他拿着一瓶水蹲到我身边。
“喝点水会好一点。”余普说着,拧开瓶盖,将水瓶递到我手上。“你可以……忽略它的味道,把注意力放在其他东西上,或者你知道冥想么?不去想的话会好很多。”
我看了余普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余普是心理医生,我想他是明白我因为什么而吃不下的。说白了,这也不过是心理障碍的一种,事实上我从未吃过人肉,当然根本不可能知道人肉是什么味道,那种凭空出现的相像的感觉……只是我给自己的心理暗示罢了。
不过,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吃下去,为了活着。
其实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进食都是一种享受,而不仅仅是为了活着。将食物放入口中,用牙齿切割碾碎,不同食材产生不同的味道,分散到每一个味蕾。酸甜苦辣咸,不同的滋味组合在一起,用不同的方式混合出咸味,在满足生存需要的同时,更多的是满足精神上的需求。
美食可以让人愉悦,美味可以舒缓心情。我曾经从不认为吃东西是一件让人难以忍受的事情,直到进入了无尽房间。
进入无尽房间后,进食由于它的必要性和无可选择性成为了一种折磨。
世界上的事大多如此,如果一件事可以选择,那么这件事即便没有带来快乐也不会让人厌恶。而如果一件事别无选择,即便这件事本身不会让人产生什么不好的感觉,可是别无选择便已经是最大的不快了。
而恰好,无尽房间中最多的便是……别无选择。
我努力忽略到口中的味道,机械性地咀嚼吞咽,不断喝水将嚼碎的肉末冲入胃中,以期这些东西可以带给我能量,可以让我有体力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危险。
同样的,傅凌君也找到了吃下这些的方法,吃到一半时,我们像是有了心灵感应一般同时抬头望向对方。视线交汇,我们能体会到对方与自己同样的心情和念想——为了活下去。
我一直吃到有了明显的饱腹感后才停了下来,喝了口水冲散了口中残存的味道后,我长出了一口气。转头望了望昏迷中的林崖,拿了一瓶水和一块肉向余普走去。
“余普?”我轻声叫道,“林崖现在的情况……能喂他吃点东西么?”
余普向着我手中的肉看了看,又转头望了望林崖:“如果能吃点东西补充体力自然是最好,可是林崖现在的情况……估计吃不下任何东西的吧。”
我也知道林崖先在的情况是不可能自己吃下什么东西的,但是如果是汤水之类的呢?他可以喝下去么?
“如果我把肉撕碎泡到水里,然后把水喂给林崖这样可以么?”我将自己想到的方法告诉余普,“这样至少林崖可以补充些盐分,也算是能做出一个极简版的汤出来,这样可以么?”
余普看着我手中的肉块的水平略微思考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这样应该是可以的,就是不知道林崖能不能喝下去了,试试看吧。”
得到了余普的应许,我这才拿着肉块的水瓶来到林崖身边坐下,一条条地将那块烤肉撕碎,然后泡入水中。胡乱摇晃着水瓶,一直等到水中的肉条跑得发白涨大,能清楚地看到肉条上的纤维后,我这才停止了晃动。打开瓶盖像瓶中看去,瓶中的水浸泡了肉条的盐味,上面泛着星点的油点。
我将瓶口凑到林崖嘴边,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微微张嘴,望他口中倒了一些。
汤水顺着林崖的嘴角流下,划过面颊落入脖颈中。我伸手将溢出的汤汁擦掉,看了看林崖口中,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些汤水一点都没有减少。
“管他干嘛?难道你真以为他能活着出去?”
意料之外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转头望去,却看到方若曦脸上满是讥讽的神情。
察觉到我的目光,方若曦转头看向我挑了挑眉:“怎么?我有说错?您还真是有闲心呢,活的人都顾不过来呢,还去管一个死人?”
“你……说什么?”
我看着方若曦皱了皱眉,这好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