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看看他的样子吧,你真觉得还有救他的必要?反正他都这样了,不如直接做点贡献就这么死了吧,还能救下个活人来。”
说话的声音是我熟悉的声音,说话的人却不是我熟悉的人。甚至于,她说出的内容让我心惊胆颤。
“你……什么意思。”我看着方若曦,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沙哑,一种深切的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
我想起来了……方若曦现在的样子,就像在童话之森中时那样……好像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而另一种恐惧……则是因为方若曦的话。
救个活人下来……方若曦一定知道了些什么,只是她知道的……是每次袭击都只会死一个人呢……还是这里最后会活下来五个人呢……
这两者是不同的。
“我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吧?”方若曦看着我露出一个笑容,这笑容却也让我觉得恐怖。她的声音很远,就好像来自黑暗深处:“每死一个人,我们手腕上的标准就变化一点,我想,当死人达到一定数量时,这个标志就会变成标准的亮度,而那时我们就能从这个房间逃出去了。”
我的手下意识握紧,我很清楚,方若曦已经知道了这个房间的规则,令我感到恐惧的时,一旦她将这规则公之于众,对于林崖的命,大家会秉持着什么样的态度……
而最令我恐惧的是……我没有办法也没有权利阻止方若曦说出真相。
“说得更简单一些,只要我们其中一部分人死去,那么剩下的人……”方若曦偏着头笑得很甜,“就可以活着离开这里了。”
手中的塑料瓶被我捏得改变了形状,山洞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沉默着。这片沉默中,每个人各怀着心思,或好或坏,我不知道,但是却感受得到这种窒息的危险。
我偷眼去看另外几个人,余普和陆海笙早就知道,现在都没有什么表现,李晟却也是一派平静,让我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傅凌君似乎有些惊讶,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而林昌……他的目光落在了林崖身上。
我下意识想要起身挡住林昌的目光,却有人比我先一步站到了林崖身前。我只觉得眼前一暗,抬眼便看到一个背影——陆海笙。
“都吃完了么?吃完了就把火灭掉,来三个人和我一起去把木筏搬进洞里来,快要下雨了。”
又是一阵沉默后,李晟率先向着洞口外走去。
“是啊,我们先去把木筏拖进来吧,快要下雨了。”
李晟走出去后,余普也跟着他走了出去。陆海笙一直站在我和林崖身前,好一会后,林昌也走出了洞口,陆海笙这才也向着洞外走去。
我望着陆海笙的背影,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一会让我觉得他是个只在意自己的自私者,一会又让我觉得自己是个误解他的混蛋。
等到四个男人都走出了洞口,洞内只剩下了我、方若曦、傅凌君和昏迷中的林崖。
方若曦看着我冷笑了一声,也向洞外走去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傅凌君则是沉默地走到火堆边将火扑灭,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
整个山洞空旷安静了下来,我从刚才的事情中回过神来,这才发现水瓶中的水被我握紧挤压了出来,顺着瓶身留下,润湿了一块地面。
将捏得变形的水瓶放到一边,看了看林崖口中的汤水依旧没有减少,再次叹口气,只得放弃。将他额头上的布料重新更换,我一边帮助林崖擦着身子降温,一边胡乱想着现在的状况发呆。
被方若曦将情况说破是我完全没有想到的,这一情况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外,让我措手不及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方若曦是怎样知道的呢?难道说之前我和陈思聊天时她听到了吗?仔细想想,似乎方若曦醒来后也并没有对陈思的失踪表示惊讶或者疑问,她就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陈思不见了一样,或者说时……早已知道陈思的死亡。
我想方若曦身上确实有着什么问题,现在的她和我认识的那个方若曦完全不同,判若两人。
不过现在最大的问题绝不是方若曦,而是所有人的想法。
我想这正是这个特殊的房间最可怕的地方,真正的危险不是来源于房间本身的危险,而是来源于进入者之间的自相残杀。
只有五个人能活下来,这样算起来的话,将陆海笙排除在外,我们之间还会死去两个人。换言之,死去两个人后,剩下的人便安全了。
其他人暂且不说,至少我能肯定的是,只要有机会,林昌一定愿意选择杀死两个人来换取他自己的安全。而其他人怎样想的,我也不得而知。
我低头望了望林崖,他的脸泛着病态的红晕,高烧仍旧在持续着,毒素在他体内不断蚕食着他的生命。我不知道他还能撑得住多久,就像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一样。
我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不知如何生,也不知如何死。
本以为经历了三个房间的我已经适应了这里,本以为我已经可以理智坚强地存活下去,现在才发现,我自以为的坚强实际上不堪一击。
我想要救林崖,可是我却对现在的情况束手无策。
我想让所有人活下去,可是必须要有两个人的死亡,才能换其他人活下去。
我想和其他人成为可以互相信任,互相依靠的同伴,可是事实是,我们只有谋求着对方的生命才能让自己逃出去。
真正令人恐惧的不是危险,而是面对危险时的人性。
真正令人绝望的不是环境,而是让人不敢去揣测的人性。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做,不知道如何让自己和身边的人活下去,不知道是否应该为了活下去而去祈祷别人的死亡,不知道那两个死亡名额应该怎样降临。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所有的思绪在其中缠绕挣扎,让我完全做不出任何决定。
一直到陆海笙他们将木筏搬了回来,一直到下一场硝酸雨降临,我听着陆海笙对所有人诉说着接下来的计划。
等到雨停后我们将要开始准备渡湖,不出意外的话湖心应该就是逃离之门的所在。并且还有一件事,陆海笙没有说但是我们所有人都清楚,在我们渡湖过程中……绝不会平静的。
每一个无雨的6小时内都会有一个人死亡,在我们渡湖的过程中,一定会有危险发生……不管来自与意外,还是人为。
更何况……如果渡湖过程中死去一个人,那么也就还剩下一个必须死亡的名额了,那个时候……林崖会不会被放弃?
就算林崖不被放弃,那么他又能再撑过十二小时么?
我抬眼看了看陆海笙,他仍旧没有看我。我知道他一定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只是他不想给我回应。
我低头垂眼,伸手握住了林崖的胳膊。他身上发烧的热度传递到我的手心上,让我真切地体会到他的存在。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形容自己的感觉,说起来从进入无尽房间到现在,如果算上时间重置的那些时间,我和陆海笙已经相处了大概三年了。三年之间他似乎一直在我身边,可是他在我身边时我明明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在排斥他的接近,但是他突然不再在我身边时……却让我觉得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一样。
我猛然一惊,手也跟着一颤,松开了林崖的胳膊缩回手。一部分……什么时候开始,陆海笙对我而言已经这么重要了?
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原来是这样的感觉么?
这种感觉不同于我失去父母时的感觉,失去父母时很痛苦,那种痛苦时心脏深处真切的疼痛,就好像一把尖利的刀子捅入再抽出。而失去陆海笙的感觉和那不同,这种感觉让我很难受,但并不痛苦,心脏感受到的似乎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又酸又胀的感觉,好像心脏中心被掏空了一样,明明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少,心仍是那么大,表面也没有伤痕,可是却偏偏有东西不见了。
这是种陌生的感觉,我不知道这种感觉代表什么,心中的空洞找不到东西来补满,好像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离开。
洞外是淅沥不断的雨声,洞内的众人已经怀着各自的心思分散休息。我突然有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可是偏偏眼中干涩得流不出一滴泪水。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当只有自己时,他们会随意发泄自己的情绪,无论开心还是难过,欢笑还是泪水,都不必隐藏。而当有其他人在时,又会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有人会在意他们的情绪,附和他们的欢乐,安慰他们的悲伤,这时他们也会肆意表达笑或者泪。而另一种是有着其他人,但是其他人不会在意他的情绪,而这时他们即便再欢乐或者悲伤,都只会选择平静。
平静,不笑不怒,不悲不喜,就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一切都藏在自己的心里。
何必表现出来呢?反正又没有人在意。
就像现在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