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金色的余晖给富江山镀了一圈金边,从山脚看过去,富江山就像一只巨大的、闪闪发光的金元宝。
“叩叩”门被敲响。
我期盼地坐起身:“进来!”
然而走进来的不是郑予安,而是一个拥有死人脸的可怕人物——谢文劲。
谢文劲曾是军医,是郑予安的战友。退伍之后开了家私人诊所,郑予安就请他做了家里的家庭医生。
我小时候没少被他打针,有点怵他。
谢文劲手里端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摆了热粥和小菜。
他把小桌放在我面前,顺手把勺子递给我:“安子在老宅吃晚饭,让你不用等他。”
郑予安和他爸爸郑宏国并不亲密,再加上他后妈徐雪媛挑拨离间,关系可以说是十分僵硬,他一年也不见得回去一次。
我听出端倪:“……是因为我吗?”
谢文劲瞟了我一眼:“因为你又怎样?你还能变出朵花来?”
的确,就算是林昕蓉找郑宏国告了状,我也什么都做不了,他不待见我是老毛病了。
郑予安不带我过去,估计就是担心他们会把火力集中在我身上,怕我承受不住。
喝完粥之后,谢文劲替我做了检查,道:“烧已经退了,还是多喝点水。每次感冒都发烧的话说明你体质太弱。”
“你怎么知道我感冒一定会发烧?”
五年前我生过一场大病,之后体质就变弱了许多,一旦感冒绝对逃不掉发烧的折磨,不过这都是去美国之后的事了,他居然能够单靠诊脉看出来,我不得不服。
谢文劲拿他的丹凤眼瞥了我一眼,不置可否:“平时要加强锻炼,注意保暖,不能受凉。”
都是些老中医的套路,我胡乱应着,心思已经转到郑予安回老宅的事了。
郑宏国的脾气出了名的倔,这次林昕蓉真要告我黑状的话,予安肯定不好应付。
更烦人的是还有个徐雪媛。
徐雪媛是郑予安妈妈的妹妹,姐姐生病去世之后,她以小姨子的身份住在老宅照顾年幼的外甥和工作繁忙的姐夫。没几年,就把自己从小姨子照顾成了续弦。
及时爱人,没错。
可是她有个儿子,和郑宏国生的,比郑予安小十一岁。为了自己儿子将来分财产的事,她没少算计郑予安,阴谋阳谋、明争暗斗什么招都使过。
这一次拿我做话柄,她少不了添油加醋去激怒郑宏国。郑宏国偏偏最经不起激,不知道会把郑予安骂成什么样子。
到了晚上十点过,郑予安才回来。
他没有穿外套,衬衫胸口部分还有些水痕,脸色看上去很疲惫。
送走谢文劲之后,我迫不及待地问他:“……他们说了什么?”
他捏了捏眉心道:“没什么重要的。”
我知道真实情况肯定和他说的相反。
爸爸只有一个,我不想他和郑宏国闹僵:“我回国前已经找好了房子,我想搬出去住。”
他皱眉道:“你有家干嘛搬出去?”
我拿两根手指按在他眉心的“川”字上,一面撑开一面说道:“我搬出去住有两个好处,第一,郑叔叔不会再因为这事生你的气。第二,我理解郑叔叔的想法,我也有信心消除他对我的偏见,但是这需要时间,我先退一步,他是长辈肯定会也跟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郑予安看着我,像是在考虑提议的可行度。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结果他薄唇一张,轻轻吐出两个字:“不行。”
“为什么不行?”
“没有为什么,这是你的家,不住这里还想住哪?”
郑予安大手一挥,结束讨论:“你该睡觉了。”
说完把我塞回被子里:“对了,文劲说你的病还没好透,建议明天在家休息。”
确定不是他吃醋找借口不让我见秦维泰吗?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可他一脸平静,看不出有什么猫腻。
因为忌惮谢文劲,我只能拍着胸脯保证明天不出门。
郑予安这才关了灯,施施然地走出我的房间。
我没有办法,只好偷偷给秦维泰发了一条短信,通知他明天我去不了。
短信发出去没两分钟,秦维泰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房间的隔音效果很好,不会有半点动静传到隔壁去,可我还是不放心,躲进被窝里才接起电话。
“小月牙,终于找着新的理由啦?”
光从语气听不出秦维泰情绪的好坏,不过这事的确是我做得不对,所以立刻诚恳地向他道歉:“维泰哥,是我不对,但是我绝对不是故意找理由爽约。后天中午我请你吃饭,当作赔罪可以吗?”
秦维泰却道:“这么说来,你后天有空咯?”
我说应该是。
“后天早上十点我来接你,”秦维泰又加了一句:“小月牙,事不过三,可不要再爽约了。”
大约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虽然带着笑,但却让我联想到吐着信子的毒蛇。
下一秒他又变回了温柔的绅士:“晚安,小月牙。”
第二天早上我特意起了个大早,准备和郑予安一起去老宅拜访郑宏国。
谁知郑宏国和徐雪媛先杀到郑宅来了。
让我诧异的是郑宏国居然是被徐雪媛用轮椅推着进来的,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倔强暴躁的老人居然苍老了很多。
我赶紧上前想要帮他推轮椅,却被他一拐杖打在膝盖上,差点摔倒。
郑予安把我拉到身后,拧着眉问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郑宏国没有理他,而是神情阴冷地打量着我:“一股妖媚劲,有那样的妈能生出什么好女儿?”
我咬了咬牙,提醒自己这是予安的爸爸,忍住没有回击。
郑予安不想和他多说,黑着脸对徐雪媛道:“我爸需要静养,赶紧把他送回去。”
郑予安这样说话正好给了徐雪媛表演的机会,她立刻温驯地低下头,在郑宏国耳边低声道:“宏国啊,我就说予安这么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不会听我们的,你偏要来一趟。这会儿人也见了,话也说了,他的态度也摆明了,我们就回去吧。”
她这话乍一听像是劝慰,仔细一咂摸,就会发现她句句都在说郑宏国老了管不了儿子了。
郑宏国这样要强一辈子的人,控制不了自己的腿脚已经觉得窝囊,要是连个儿子都管教不了,岂不是更窝囊了?
所以他一听这话立刻被激怒,手上的拐棍杵得啪啪响:“他这是反了!他惹的祸事还不够多吗?年纪轻轻家还没成就先收养个半大闺女,让郑家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好不容易和人谈婚论嫁又临时变卦闹得——”
郑予安不耐烦地打断他:“老婆没死两年就娶小姨子,这事没人笑。我收养义兄遗孤就有人笑了?”
郑宏国闻言眼睛瞪得老大,看样子,如果不是腿脚不方便,他肯定会跳起来拿拐棍抽郑予安。
我怕郑宏国气晕,赶紧拉住郑予安:“予安,你少说两句。”
郑宏国不让我碰轮椅,我只好堆着笑脸和徐雪媛说话:“徐阿姨、郑伯伯进来坐,我去泡茶。”
郑宏国在气头上根本没有理我,徐雪媛倒是多看了我两眼,笑着应了。
我示意郑予安不要和郑宏国斗气,转身去了厨房。
不知道我不在的时候,郑予安又说了什么。等我端着茶出来,客厅的气氛已经变得很僵。
郑宏国像只青蛙似的怒瞪着郑予安,而郑予安则一脸冷漠地回看着他。而徐雪媛嘴上像是在劝郑宏国,可表情却时不时漏出一丝幸灾乐祸。
我端着茶盘走过去,恭恭敬敬地上了茶:“郑伯伯,请喝茶。”
“啪”,郑宏国突然发难,用手里的拐棍把茶杯打翻在地。
我没来得及躲,小腿被溅起的开水烫到,立刻红了一大片。
郑予安立刻把我拉到沙发上做了应急处理,又打电话给了谢文劲。
好在我泡的是龙井茶,水温只有八十度,烫伤程度不算严重。
尽管如此,伤处依然是火辣辣的疼,我小声地抽着冷气。
郑予安怒瞪着郑宏国:“爸,你别太过分了!”
郑宏国梗着脖子道:“昕蓉要进门了,你摆这么大个女儿在家里让她做后妈,不是让外人笑话吗?”
我坏心眼地想,他要是知道前天晚上林昕蓉做的好事,不知道会是什么表情。
没等郑予安开口,徐雪媛突然出声道:“小安啊,你和这孩子真的是父女么?我怎么瞧着你俩像是有点什么呢。她一点小伤你都紧张成这样子,比对昕蓉还紧张呢。还有啊,她居然叫我和你爸爸阿姨伯伯,这不是乱辈分么?”
她的表情很夸张:“啊呀,你俩可千万别在一起啊,郑家要是闹出乱伦的丑事让我们两个做长辈的老脸往哪搁呢?”
被她一提醒,郑宏国看我的眼神更加冰冷:“你不好好待在美国,跑回来干什么?郑家不是你能进的,我一天不死,你就一天别想踏进郑家的大门!”
我努力维持着笑容,问道:“郑伯伯不承认我的身份,我作为外人叫二位阿姨伯伯不是很正常吗?”
郑宏国愣了愣,没找着话反驳我。
我继续道:“郑伯伯,其实从法律程序上讲予安并没有收养我,他只是资助我念书而已。我住在这里是暂时的,实际上我已经找好了房子,过两天就要搬出去。我回国是想报答予安多年来对我的帮助,并不是想来惹您不痛快的,所以您不必老是对我和予安动怒,情绪激动对您的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