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县坐在内堂,他的下首正站着师爷赵忠。
俩人神情间都带着些尴尬与无措。
“这……大人……小人实不知那小小一个绣娘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赵忠开口了,毕竟康大头走的是他这条路子。虽说赌坊也算是抓着了对方的把柄,衙门也算是照章办事,但这“也算”对付的是平民百姓,可不能对付权贵人家,更何况这“权贵”的来头实在太大。
夏知县没吭声,他向来自诩公正廉洁,但有些事情却也不能不睁只眼闭只眼。
就像这回赌坊对付沈家的事儿。
师爷以为是他求过来,自己才没多做计较,事实却并非如此……
“罢!我一个七品小官,可是谁都得罪不起。”他苦笑着感慨了一句。
赵师爷还没明白过来,夏知县就招手让他上前,将这中间的环节细细说给他听。
就如沈泽简与万绣猜测的那般,赌坊这回做事,的确是听命于人——也不是别人,就是锦衣坊。或者再说详细些是御锦坊直接委派、安插在锦衣坊中的人在操纵着。
一般百姓无从知晓这其中的关窍,只以为御锦坊下揽全国各地的“锦”字作坊与店铺,却不知晓但凡挂了“锦”字招牌的,总会有一队人是直属御锦坊的,他们并不会干预店铺本身的运作,却是会借着地利之便四处寻找纺布制衣的原料、有天分的针线娘子等,这些个手段就是为了保证御锦坊在行业内的一家独大。
师爷听的有点儿傻,“这……”
夏知县看他这表情,心知他是明白了,“原本御锦坊只是给宫内的尚衣局采收供奉的,前些年因着规模越做越大却是被单独独立出来让三皇子要了去。”
他又是苦笑,左手轻轻在桌面上摩挲着,“一边是三皇子,一边是太子……呵呵……”
赵师爷“扑通”就跪下了,“大人!一切都是小人的错,求大人责罚。”
“唉!你这是干什么!”夏知县忙去扶他起来,要不是信得过他,今天他也不会把话说的这么透了。“我说的还不够清楚吗?这事儿无论是不是你来求我,我都是要当没看着的。只是没想到,那小绣娘的来头也是不小。”
“……大人,如今之计怕是只有据实以告了。”
赵师爷也不是那没有脑子的,冷静一些之后便衡量出了最好的办法。
“是。”夏知县点了点头,“所以,你亲自去,跟康大头把顺安县主的身份说了。再想办法去一趟那绣娘那儿,也透些口风。”
“……大人是想?”赵师爷有些拿不准。
夏知县也没和他打哑谜,“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这个安平镇怕也太平不了,总要提前做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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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绣本以为要吃上几天的牢饭,却没料没待多长时间便有人将她领了出去,而且就像是她之前吓唬沈大姐的那般,只将“她”领了出去。
被吓坏了的沈大姐自然是一阵鬼哭狼嚎,听得万绣好是舒畅,等到见了衙门口的沈泽简时,她又多高兴了几分。一路保持着十分愉悦的心情回了周宅。
“我看咱们还是直接搬过来好了,这才多长时间,都跑来几回了?!”
进了回大狱,万绣浑身不舒服,外衫都脱了扔去一旁,脸啊、手的都洗了洗之后才算是好受了些,等匆匆套了新的外衣绕过屏风面对沈泽简时便忍不住叨咕了这么一句。
确实也是!周宅本是想暂当歇脚的地方的,可哪有歇脚歇的像他们这么频繁的?!
“家里怎么样了?你是怎么把我弄出来的?四妹还好不?”
万绣一叠声的问,沈泽简待她问完便认真回答了起来。
“砰”一声,万绣一拳砸在了桌子上,“为了对付咱家,还真是好大的手笔!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瞧瞧,还真以为我们沈家没人了!”
说到这个事儿沈泽简心里也是沉重,可看自家娘子的模样,又是觉得有些心暖好笑。
“咱们后山上应该都是野生的桑树,我跟四妹看的急,不知道那片地有多大,到底有多少树。但就我先前看着的,等到开春树重长成了,咱们又能找到蚕种的话,便是咱家户户都养蚕,那也够喂的了。”
“桑树?能确定?”沈泽简没想到这事件的起因竟是被万绣看了出来,语气中很有点儿惊讶。
万绣不满的横他一眼,“我瞧着至少有九分的把握,另外的那一分就看赌坊幕后到底是谁了。”
听了这话的沈泽简则是直接将那一分加上了去,原因也很简单,如他和张汀芳说的那般,安平镇上能支使得动县衙的数的过来,而这些地方里头只有一个锦衣坊会与桑树有关,其他的大户可没有从事织染或制衣的。
俩人这么一商量,心里的判断就下来了。
“我要去趟郑府。不是想让我干活儿么?我便先送她个大礼。看她敢不敢应!”
万绣只觉满腔怒火,原本她对之前和张汀芳的会面还有些不满,如今却不这么想了。有这么座大靠山,必要物尽其用才是。
她这人大多时候都是嘻嘻哈哈的过,不太耐烦处理那些人事关系,基本是能避就避。可她也有个不知是优点还是缺点的地方,那便是只要被惹火了,不报复回去便难过心里头的坎儿。
刚来到这古代的时候做事都得小心翼翼,如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总觉得有沈泽简能给她撑腰的关系,胆子好似越来越大了,偏她自己还没察觉,只不停的动着脑子,就想着要怎么让赌坊和幕后的锦衣坊喝上一壶!
沈泽简倒是瞧出来了,但却觉着她这模样怪招人爱,心里喜得慌,自然不会去拦。只是这会儿仍旧是不忘拉住她,主要是给她“科普科普”朝堂局势,免得她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便冲了过去。
万绣听的认真,谁叫她是真的只知道个概念上的东西,细致的却完全不晓得呢!
只是听着听着便有些犯懵了,赶忙抬手制止了沈泽简。
“停停!这个……我听着有点儿难啊……总之,我跟那张汀芳去说,让她想办法让我能安心的养蚕种桑,再把我的名声宣扬出去不就行了吗?!这本就是她想做的,如今最多就是把这时间提前了些罢了。”
万绣说的有点儿心虚。可,真的没办法啊!现代人!有几个经历过那种朝堂级别的争斗的,她上辈子看电视都觉得费脑子好么?!让她琢磨那些,真不如让她纺布制衣赚钱来得痛快!
“刚才不是还说的那么厉害。”
沈泽简好笑的掐了掐她的脸。
万绣瞬时就觉得脸上有些热,嘴上还不忘强辩,“你瞧着吧,我说到自然能做到,只是办法不一定与你想的一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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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啪、啪、啪、啪!”
五鞭子抽下去,王娘子那单薄的衣衫便都裂开了,鲜血以极快的速度染红了她的脊背。
堂中人不多,王娘子一个,抽鞭子的一个,围观的三个,还有一个是坐在正中上位的妇人。
这妇人瘦削的脸盘,虽坐着,但看起来个子也不小,裙摆下一双比普通女人家要大上一些的脚,偏那鞋子顶端还绣缀着挺大个绒球,让她那双大脚极为惹眼。
这时,这双脚正并拢在一起,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那绒球上的细毛竟是没有一根动的。
“谢……谢吴娘子饶我这一次……”
王娘子勉力撑起身子,因为动作扯动背上的伤,疼得冷汗一出,她又觉得那汗好似都杀进了伤口中,疼的越发厉害,眼前一黑便摔到了地上。
“这……吴娘子……这,她知道错了,您看,是不是先让她去把伤——”
说话的是堂中围观的三人之一,万绣熟悉的很——红姨。
“治什么伤?放着。明天死不了,就给她叫大夫。”吴娘子说话语速不快不慢,语调也没有太高的起伏,听在人耳朵里便没多少人气儿。因着她这话,连红姨在内的三人都免不了心中一寒,面上也控制不住的露出惧意来。
吴娘子接着又道,“给坊里头办事,要尽心。这回要不是王娘子有了私心,早把那万绣的事禀报上来,如何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若将她早早收揽进我锦衣坊,又何须想着办法拿沈家的山地?!”
她说到此处,目光看向红姨,“小红,人是你招进来的?”
红姨低头赶忙回答,“是。她是我好友的女儿,可我实在不知她有那些本事。”
“我知晓你是不知的,否则今天挨鞭子的也必然有你一个。”
吴娘子动了动脚,那鞋上的绒球终于随着她动作一颤。
红姨屈膝跪下,双手与额头都抵在地上,“吴娘子,请您明察,万绣该是只有些小聪明,而且……而且……她手艺不精,怕是通不过坊里的考核,她早与我说过,只想给自家做做衣裳穿也就是了。”
吴娘子没回话,只是鞋上的绒球抖动的更频繁了些,有那么一会儿的工夫,才语带笑意的回道:
“我看还是不错的,毕竟是被顺安县主看上的人,能差到哪儿去?小红啊,你看走眼啦。”
红姨心中叫苦,保持同样的姿势,往前膝行两步,“吴娘子——”
“算啦,你着急什么,我又没说非要这么个人。王氏偷了她的衣裳样式图,锦衣坊也已经照着样子都做了那么些出来,如今啊人怕是也得罪了。”
红姨的胳膊被轻轻抬了起来,她的视线便从那抖动着的绒球慢慢的转移到了吴娘子的脸上。
“王氏这个短视的,若是早些把万绣的本事说出来,咱们必是能通过她摸到——”
“总之,若要按照以往的办法行事,怕她们早起了警惕之心。可有你在,我相信你还是有几分面子在她们那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