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苏染的离开耿耿于怀的宫内的女人当属刘元琦莫属了,那个时候她已经能够下地走路,只不过脚踩在地上,感觉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连同影子都是一样的,瞧着要比旁人倒映在地上的要薄一些,她在四月末的时候还是穿着厚重的衣裳,捧着手炉站在院子内,瞧着不知道哪里飘来的粉色花瓣,愣愣地出神。子晴端了补药给她,她也不闪躲不闹腾,端起来仰头喝下来,之后依然保持着那个仰望的姿势,清怡和子晴会在背地里讨论刘元琦到底在看些什么,她们也会在刘元琦的背后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只有云朵晃动,她们看不到其他。
有一日,子晴拽着清怡的袖子低声说:“补药吃完了。”
这话被刘元琦听到了,她才想到自己病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的药。她对子晴和清怡说,日后不用再给她熬药,她也不愿每日闻到的不是花香而是苦涩的药味,她更是抱怨:“她就那么走了,这么满腔的怨恨要如何发泄?”
唐芷和赵美人走进来,恰巧听到了这句话,她们几个人就站在门前,日光变化,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各不相同的,刘元琦有些后悔自己突然这样口无遮拦地说话,她不敢这么放肆了,她知道夏睿文不喜欢她,她也知道她的父亲不在了,庞大的家族瞬间没落,她也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一个。还是嫂子的话说的是对的,她得好好地想一想日后要如何才能更好地生存,是生存,不是生活,她是如此,宫外的刘家人亦如是。
“管她作甚。”唐芷尽管宫里有残疾的孩子,身材和容貌也恢复不到从前,可她还是可以放肆地大笑,不必顾忌有人不喜欢这样的笑意,也不必在乎宫里头又多了一位的贵妃,她对刘元琦说“宫外生存,生死有命,你该高兴才是。”
那话,是认定了苏染就要死在宫外头的。刘元琦不知道为何唐芷说的这般的肯定,可她却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是笑了的。
不久之前嫂子进宫来看她,说起来她跟家里的小厮们去外头集市上被人偷了钱袋的事儿,嫂子提起来的时候是格外生气的,刘元琦觉得不至于此,至少她觉得刘家还是有点家底的,嫂子大可不必为了这么一点小钱生气,因为母亲生前告诉她生气的女人是老的最快的。嫂子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时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刘元琦想,嫂子是专程来瞧自己的,宽慰道:“丢了就丢了,嫂子不必如此,家里头的银子不是您管着的?”
言外之意,杨兰语自己管着银子,即便丢了钱袋,也不必朝着别人伸手要银子花的,哪里需要烦恼。当时刘元琦的确是那么想的,可如今唐芷这么对她说,她想,外头的世界的确是不太平的,或许老天爷真的长了眼,替她报了仇呢?
刘元琦真正地好起来的时候,是嫂子传来喜讯的时候,她正在屋内同明双月下棋,是清怡雀跃地进来传的话,她听后心中舒了口气,却听到棋子掉落在棋盘上的凌乱的声音,刘元琦确定自己手中的黑子还稳稳地在自己的手中,她抬眸,正好对上明双月一双凌乱的眼睛,明双月对她笑,那笑容,满满的都是不自在。那会儿,刘元琦觉得自己好似知道了一些以往自己一直不知道的秘密。
她问明双月怎么了,她知道可能自己有明知故问的嫌疑在,可还是问出了口。明双月自然也不会告诉她怎么了,只说:“这是值得高兴的事儿,你可想回家瞧瞧?你嫂子她如今这样,恐怕也是不好入宫来看你了。”
“皇上那里怎么说?皇上会不会觉得我不安稳,不听话。”刘元琦想回家瞧瞧的,她经历过这般多的事儿,有时候说起话来还是像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明双月笑,可那笑意像是应是被人扯着脸扯出来的,一点也不好看:“旁的事儿我去张罗,你想想跟你嫂子带什么贺礼就是了。”
刘元琦是喜欢明双月的,她突然间就说出口:“感觉,你更像我嫂子,你比我嫂子还要疼我。”
这自然是胡话了,可是明双月没有板下脸来告诉她别胡说,她听后也是默然,扯了嘴角,想要说什么,却变成了半个微笑。
在身子好了之后,刘元琦去长庆宫拜见皇后,去居安宫拜见太后,人人见了她都说她瘦了一圈,已经不是之前的她了。她瘦的太多就不好看了,她想起来唐芷那一张皮包骨的脸,深深凹下去的眼窝里头的眼睛就像是悬在上头,不知道什么时候风一吹就要掉了,苍白的皮肤没有一丝血色,她不想自己变成唐芷那模样,也不愿夏睿文看到自己那模样,所以那一段时间,即使夏睿文来摘月楼,她也是不去凑热闹的,夏睿文也会来看她,可她都称病不见了。那段日子陪夏睿文最多的不是明双月,而是许素雅,有时碰见,许素雅脸上张扬的笑容诉说着她的与众不同和得意满满。
她扭过脸就对清怡说:“我往常也是这个模样吗?日后你要提点着我点,那样真难看。”说那话的时候,刘元琦丝毫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没有以后的事儿。
出宫回家那日,天空中下起了毛毛细雨,她在子晴和清怡的搀扶下上了马车,路上她觉得冷,也只能咬牙忍着了。出宫门的时候和一辆宝蓝色的马车擦肩而过,风吹动帘子一角,刘元琦看到那辆马车,马车车轮甩出来的水溅到了她的手背上,她蹙眉,伸出一根手指擦掉,别过脸去,下马车的时候,她问:“今儿个进宫的是什么人?”
子晴撑着伞,清怡拢了拢她的衣裳,告诉她:“是齐王府的马车,应该是齐王妃无疑了。”
“她急冲冲的进宫作甚?”刘元琦不解,想要再问些什么,却已经见到大哥二哥出门来向她屈膝行礼见她娘娘了。
她站在高高的门廊下,当下就哭了。
嫂子脸色格外地好,有红晕,眼睛明亮,刘家人也是如此,喜气洋洋的。她坐在床边,盯着嫂子的肚子,想起来自己,就伤感了,红着眼睛,也不说话。杨兰语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把眼泪忍回去,说:“嫂子,我冷。”
毛毛细雨,润物无声,她裹着嫂子的披风坐下,同嫂子说起来一些很久的趣事儿,还有在宫内经历过得那些事儿,兜兜转转了一圈儿,还是说:“嫂子,赶明我把宫里头的那些衣裳给你送来吧,我也用不上了,给我的小外甥用也好。”
杨兰语忙摆手,有些惊恐:“说的什么话,谁说你用不上了?”
那之后,她们彼此都沉默了一会儿,刘元琦喝了口茶,才听杨兰语说:“你二哥回来带回来一个疯女人,如今就住在咱们府里,瞧着你二哥待她极好,我怕极了你二哥要娶她为妻,我应嫂嫂的,不能说一些重话,你好好劝劝他,咱们刘家可不能再被旁人取笑了。虽然如今咱们刘家没落,可也是书香门第,怎能娶那么一个女子?”
刘元琦好奇:“是怎么疯法?”
“总之是不能进咱们刘家的门的,若是我松口了,赶明儿怎么去跟咱们爹娘交代?”杨兰语提起这事儿来有些苦恼,可见此事是真的。
刘元琦嗯了声,又问:“那大哥怎么说?”
“你大哥自然也是这么想的。”说起来自己的夫君,杨兰语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比明双月的浓烈许多,刘元琦心想。
她与嫂子的话,说尽了,外头也有人叫她回去的,她还纳闷,怎么就这么巧了,自己同嫂子的话刚说完,就到了时辰了。刘元琦站起来,想了想,对嫂子说:“嫂子,你可知道明昭容?”
杨兰语点头:“自然知道。”
“明昭容聪慧,连太后都时常找她拿主意的。这事儿我回宫问问明昭容,看她有没有什么好法子,二哥对我极好,我也不愿去说那些话惹二哥伤心的。”她抖了抖身上的披风“这衣裳我穿回去了,路上冷。”
在离开刘家的时候,她留意了一下自己二哥身边的人,果然见到一个生面孔,男儿装扮,眉目清秀是个女子,女子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根本没发觉刘元琦打量她。倒是刘元峰最先发觉,朝着刘元琦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口,本想叫二哥的,却被油纸伞遮住了整张脸,再后来被伺候的宫人们七手八脚地塞进了轿子里,一路往皇宫去了。
许是因着下雨天,外头的空气格外地清新,刘元琦掀开帘子,格外贪恋,清怡在一旁不停地提点着她注意这点不要着凉,可刘元琦就是倔强地不愿放下帘子,毛毛细雨落在她的手背上,她觉得有些痒,脑中浮现出那个眉目清秀却是男儿装扮的女子,回想起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一直念念不忘。
“长乐公主现在在哪?”刘元琦突然问起来,没头没脑地“她为何要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