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那会儿雨声不小,那些话并没有什么人听得到,刘元琦自己咬了咬了唇,搁下帘子,倚在马车的后背上,重重地舒了口气。以往她板着那样的姿势坐累了也想靠在马车上,可是母亲都会板着脸冲她摇头,警告她那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做的事儿,这会儿她竟然分外想念自己的母亲,母亲那么在乎名声的一个人,自然也是不希望二哥娶了一个疯子做妻子的,她觉得嫂子说的是对的。
回宫之后,刘元琦先去勤政殿叩拜皇帝的恩赐,勤政殿内一直还是最初的模样,只是刘元琦觉得夏睿文比往常更加的寡言少语了些,眼睛也没有之前明亮,脸上疲惫极了。她看着夏睿文的身影一点一点地靠近自己,心内还是忍不住雀跃地跳动,夏睿文的手搁在她的肩头,一如那个令她悲痛欲绝的午后,他摁住她的肩膀,告诉她夏国的子民都要坚强,那句话让她撑过母亲的离世,自己孩子的离开和父亲的去逝以及刘家的没落,她在一年之内经历了这样大的变故,的确是没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力气,时常她辗转反侧睡不下,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上辈子做过什么亏心事儿,得罪了上天,这一辈子,得到这样沉重的惩罚。坚强,是她这一年以内学会的唯一的一件事儿。
夏睿文什么都没对她说,而是吩咐清怡把她扶起来,送她回去。刘元琦很是听话地站起来,转身走了几步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对夏睿文说:“皇上,咱们夏国的子民都是坚强的。”
她看到夏睿文的后背那一刻僵在那里,于是,她肃穆地垂首,扶着清怡的手走出勤政殿。她想能够为夏睿文做些什么,母亲也曾经告诉过她,即使得不到一个男人的心,能够让他不忍心伤害自己,能够让他忍不住对自己宠爱,也算是赢了的。
对于那辆匆匆而来的马车,停在可碎了一地的粉红的宫门前,饶曦撑着伞迎着姚舒然入宫,姚舒然见到贤太妃,眼睛突然红了起来,她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直言说自己闯了大祸,不知带该如何办才好,娘家那里没有人能够帮得上她的忙,燕儿也在一帮帮姚舒然说话,自然也会哀求贤太妃不要责怪姚舒然。
贤太妃一直在等自己的这个儿媳妇入宫来,她亲自下来扶着姚舒然坐起来,抽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姚舒然让她擦一擦自己的眼泪,又让饶曦上了一些点心蜜饯,看着姚舒然吃了一颗酸梅子后,才问:“急冲冲地冒雨前来,是该有事儿的。”
姚舒然一下没忍住,眼泪又夺眶而出,哽咽不已:“母亲,府里一个叫红棉的丫头——”提起这个名字,姚舒然哭的愈发地厉害,梨花带雨地模样着实是让贤太妃于心不忍的。她见姚舒然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便扭头问燕儿。
燕儿也是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道:“红棉说她怀了王爷的孩子。”
贤太妃愣了愣,蹙眉,安抚姚舒然道:“你就是为了这事儿哭哭啼啼这么急冲冲地跑进宫内来找我?这事儿若是传出去,岂不要说我嚣张,更要说你没有规矩了不成?男人三妻四妾最平常不过,这话我是对你说过。”
道理姚舒然自然是懂得的,这事儿到了自己的身上,她就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她没有了当初告诉夏睿华去娶唐柔的决心,只想跟夏睿华一直在一起,即使是保持着现在这样的形式。可当她听到红棉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的时候,感觉到的是羞辱。若是说夏睿华只喜欢长乐公主,她也就认了,可为何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是一个夏睿华贴身伺候的丫头怀了身孕,而她自己还没有被夏睿华碰过一下。
她掩面哭泣,不能自已,哭的累了,便对贤太妃说:“母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说是王爷的孩子,可我不信。我不信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可我恨极了那张脸。”
这样的话她都没有对自己的母亲说过,却在贤太妃的面前说的酣畅淋漓,她内心实则是渴望着有朝一日贤太妃能够把她所说的这些换传给夏睿华,让他知道她是痛苦的。
“孩子,万万不可生了这样的心思。”贤太妃柔声劝着,“如论如何,此事要等到华儿回来再做定夺,那个丫头怀有身孕的事儿,你管好府内的人勿要让他们说出来,此事传出来不好,若是宫里头人知道了,那就必须给那个丫头一个名分,不管她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至少,太后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姚舒然点头,她知道贤太妃这是在向着自己,可点头之后,又抬起来朦胧的双眼,泪眼巴巴地问贤太妃:“可是母亲,我根本不知道王爷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他回来还会要我吗?”
贤太妃嗔道:“傻孩子,别说傻话,你永远都是齐王妃,擦擦脸,回去吧。我会对外称病,你也说是来瞧我的,其余的事儿,母亲相信你能管理好。”
夏睿华知道自己的行踪是逃不过自己的母亲的眼睛的,母亲看不到也会猜得到。他走之前不担心自己的母亲,反而担心姚舒然。他是奉命出宫来寻找苏辰的踪迹的,顺便秘密打探一番魏国那边的动静,魏国的百姓都清楚地知道他们还面临着更大的战役,那个备受先帝的宠爱的三皇子,迟早有一天是要回来的。这样的谈论在夏睿华步入魏国的都城的时候,在哪里都能听得到的,有一日黄昏,他在二楼的临窗的位置要了一壶酒,几个小菜,楼下是宽广的街道,吆喝的小贩们有的已经开始收摊回家,有的却还在兴致勃勃地跟行人们介绍自己的东西,他看着圆滚滚红彤彤的太阳悬在屋檐上,仰头喝了一口酒,背后是五六个男人。
“诶诶诶,你听说了吗,咱们公主出嫁的时候在越城出了事儿的,可这消息应是被压了下来,夏国的国君如今还蒙在鼓里呢。”
“听说是咱们七公主不想嫁,故而在她的马车上动了手脚的。”
“这话可不许胡说,七公主向来体弱多病,生下来就养在尼姑庵里,哪会这么有心机?”
“这你就不知道了,听闻七公主为了不嫁给夏国,在皇宫内还寻死过呢,不过被咱们国君给救了下来。”
“我还听说咱们三皇子就隐匿在越城附近一代,谁知道七公主的举动是不是为了引出三皇子呢。”
“七公主又不傻,三皇子这会儿出现,国君定然不会放过他。”
……
小二过来要银子,夏睿华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锭子搁在桌上,拿起了桌边的那把剑站了起来,他牵着马走在街道上,黑夜降临,红色的灯笼次第点亮,马儿嘶鸣了两声,他抬头,见到路中央跪着的是一个女子,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簪子低着自己的喉咙,哭喊道:“别逼我,否则我就在死在这里,我若是死在这里,再也不会有人踏进这座楼。”
涂着厚厚脂粉的胖胖的女人倚在门前,屋内是一帮看热闹的姑娘,那个胖女人呸了一声,道:“老娘白养着你?你倒是给老娘接客啊。”
“三皇子会来接我的,我要等他,我不能接客。”
夏睿华站在那里,瞧着这个狼狈至极的姑娘,用自己的生命做下最后的赌注,为了一个还不知是生是死的人,夏睿华欣赏这个女子的痴情,又感慨对面女子的无情。最终女子被人拖了进去,围着看热闹的人也都散去了,街道上又恢复了安静,依然有姑娘站在门前招呼着来来往往的男子进去坐坐,夏睿华想魏成轩也是有情有义的人,否则也不会有女子对他这般的死心塌地,而且是一个阅人无数的风尘女子。
他从魏国返回越城的时候,接到了宫内传来的消息,消息的内容是长乐离宫了。这消息不是夏睿文给他的,而是他自己的亲信,他快马加鞭地往越城赶去,在越城的城门前的那颗巨大的桐树下等了三天四夜,他终于看到一个女子穿着白衣,骑着红马,飞奔而来。
夏睿华从阴影中走出来,他牵住苏染的马匹,朝她伸出手,道:“等你多时了。”
苏染并没有把自己的手搭在夏睿华伸出来的手上,她翻身下马,满脸的疲倦眼睛却是明亮的,她焦急地问:“你为何在这里?你也知道小辰遭遇不测了?你在这里,可听到了些什么,可有什么消息?”
月光落下,夏睿华踩着一地的月光走进苏染,他的手抚了抚苏染散乱的发,摁住了苏染的肩膀,用力地握了握,告诉苏染:“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他。”
“我们不会再回皇宫。”苏染仰头看着夏睿华,他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样子,“我和小辰,宁愿隐姓埋名,就这么直到老死。”
夏睿华轻笑,拦着苏染的肩膀,牵着她的马匹朝越城内走去:“可苏辰并不是这么想的。苏染,或许我们有一天还会战场上见,到那个时候,你说我该如何办?”